暮春的阳城飘着细雪,鹿筱站在药房窗前,看那株木槿新抽的枝桠上凝着冰晶。手中捣药的杵突然顿住——石臼里的紫背天葵汁,竟在瓷碗边缘晕出龙鳞状的水痕,与三日前敖翊辰握过她手腕时留下的淡青印记一模一样。
“姑娘,萧公子遣人送了盒胭脂。”青禾捧着漆盒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不耐,“说是苏州新贡的螺子黛,还附了首酸诗。”
鹿筱指尖划过盒盖上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寒潭边,敖翊辰掌心的鳞片曾映着月光化作这花纹。掀开盒盖,靛青粉末中果然夹着半片焦黑的绢帛,边角蜷曲处还留着狐火灼过的焦痕。
“把胭脂送去给苏姑娘吧。”鹿筱将绢帛藏进袖口,药香在指尖萦绕,“再备些安神的柏子仁丸,听说苏小姐近日总梦见狐叫。”
青禾一走,她立刻展开绢帛。泛黄的丝面上用朱砂画着残缺的星图,西北角七颗星连成的形状,正是上周在夏凌寒书房见过的《洛河图》残页。更妙的是星图下方,几行小楷歪歪斜斜写着:“槿花承露处,双生契中藏”——这是她教给风若琳的简体字。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鹿筱掀开竹帘,只见萧景轩的枣红马正踏过青石板,马鞍上坐着个裹着狐裘的女子。腊月里他说要去城外庄子查账,此刻却带着满身脂粉气归来,襟口还别着枝白芙蓉——那是林茹筠最爱的花。
“少夫人,门房说公子带了位贵客。”小厨房的王嬷嬷擦着手进来,眼神闪烁,“您看要不要……”
“备三盏云雾茶。”鹿筱转身打开樟木箱,取出去年晒干的木槿花,“再把上个月腌的玫瑰糖拿出来,贵客远道而来,总得尝尝阳城的甜头。”
前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鹿筱捧着茶盘跨过门槛时,正看见萧景轩踢翻了她送的青瓷茶盏。林茹筠缩在紫檀椅上,鬓边的狐毛领子里露出半截玉坠——正是三个月前鹿筱在寒潭底捡到的龙形佩。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鹿筱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绢帛。龙佩内侧的刻痕,与她颈后胎记的纹路分毫不差,那日敖翊辰指尖抚过她后颈时,曾低声说这是“双生契”的印记。
林茹筠慌忙扯下玉坠,狐裘却在动作间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绣着蛇纹的肚兜。萧景轩脸色骤变,劈手夺过玉坠塞进靴筒,靴底沾着的朱砂粉却落在青砖上,正是星图里“天枢星”的位置。
“夫人莫要误会,这是表哥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符。”林茹筠勉强笑着,指尖绞着狐裘边缘,袖口滑落处,三道红痕蜿蜒如蛇信,“倒是夫人房里的药香……竟与那晚寒潭边的气味一模一样。”
鹿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城郊破庙,风若琳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当时蛇妖姐姐浑身是血,指甲缝里嵌着半片狐毛,断断续续说“萧景轩……龙鳞契约……”话未说完就化作蛇蜕,唯有锦囊里的残卷上,画着与眼前玉坠相同的纹路。
“原来表妹也去过寒潭?”鹿筱忽然轻笑,将木槿花茶盏推到林茹筠面前,“那地方湿气重,喝盏木槿茶去去寒吧。这茶我特意加了朱砂和龙骨粉,最能镇心安神——就像有些人,总该记清楚自己的身份。”
林茹筠的指尖刚碰到茶盏,窗外突然刮起怪风,将案上的账册吹得哗哗作响。鹿筱瞥见其中一页画着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分别点着红点和蓝点,正是她教给夏凌寒的药膳配比标记。更妙的是,蓝点位置与绢帛星图上“天璇星”重合。
“少夫人!太子殿下派人送了箱西域药材!”青禾气喘吁吁跑来,怀里抱着个贴满金箔的木箱,“还有封信,说是要您亲自拆看。”
鹿筱接过信笺的瞬间,萧景轩突然站起来碰翻了烛台。火苗窜上账册的刹那,她清楚看见火光中浮现出龙形虚影,而林茹筠袖中滑落的,正是半片染着龙血的狐毛。
“夜深了,表妹该回去了。”鹿筱盯着地上的朱砂印,突然发现那些粉末竟组成了“敖”字偏旁,“明日我让青禾送些养颜膏过去,听说狐皮最忌药气,表妹还是少穿为妙。”
送走两人后,鹿筱独坐灯前展开夏凌寒的信。素白信笺上只有八个朱砂小楷:“龙鳞现,蛇蜕隐,寒潭水动九星移”。她摸出袖中绢帛,发现焦黑处竟在热力下显出血字:“萧景轩偷换双生契,东海龙珠在城隍庙井中”。
更令她心惊的是,信笺背面用水渍拓着半枚指纹,与她在民国照相馆底板上见过的父亲指纹分毫不差。鹿筱猛地站起身,腕间玉镯突然发出脆响——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此刻裂纹竟与寒潭底古镜的裂痕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三声狐叫,比平日多了一声。鹿筱吹灭烛火,借着月光看见院墙上闪过白影,尾尖沾着的朱砂粉在雪地上画出龙形轨迹。她摸了摸颈后胎记,忽然想起风若琳临终前的话:“他们要的不是双生契,是能打开时空裂缝的……”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此刻想起,鹿筱忽然浑身发冷。城隍庙的井,萧景轩的靴底朱砂,林茹筠的蛇纹肚兜,还有夏凌寒信里的九星移——这些碎片突然在她脑海里拼成幅可怕的图:有人在收集五行灵物,要借着槿花承露的时机,打开连接夏朝与民国的裂缝。
而她颈后的胎记,敖翊辰的龙鳞,还有那对双生契,正是打开裂缝的钥匙。鹿筱握紧玉镯,听见远处城隍庙传来钟声,子时三刻,正是木槿花开始结露的时辰。
“青禾,备马。”她披上狐裘,袖中藏着拓好的星图和半片龙鳞,“去城隍庙,就说我要给母亲祈福。”
夜色中的城隍庙格外阴森,井台边的积雪上印着新鲜的脚印,三双男子靴印夹着一双绣着狐纹的女鞋。鹿筱刚走到井边,身后突然传来衣袂破空声,熟悉的龙涎香裹着寒气袭来,敖翊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碰井水,里面有锁魂阵。”
她转身看见敖翊辰指尖泛着蓝光,鳞片在月光下忽隐忽现,胸口处的胎记正与她颈后印记遥相呼应。少年眼中映着她的倒影,比寒潭水还要清澈,却藏着说不出的痛楚:“他们偷走了你的半片双生契,用狐血和蛇蜕祭了井,现在只差……”
“只差我的血。”鹿筱接过他递来的玉佩,触感温热如心跳,正是她遗失的另半片龙佩。井中突然传来气泡声,水面映出她穿着民国旗袍的倒影,父亲站在身后微笑,却在她伸手时化作漫天槿花。
“明日辰时,木槿花朝开之时。”敖翊辰抓住她的手,鳞片划过她掌心,渗出血珠滴在玉佩上,“他们要在祭坛上用你的血打开裂缝,而萧景轩……他根本不是萧家人,他的真实身份是……”
话音未落,城隍庙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三道黑影从天而降,为首者握着染血的蛇鞭,正是本该在蒙古的柳梦琪。她脸上缠着绷带,露出的眼睛里泛着蛇瞳特有的竖纹,鞭梢滴着的血,正是鹿筱熟悉的、属于风若琳的气息。
“鹿筱,把双生契交出来。”柳梦琪的声音像蛇信般嘶嘶作响,绷带滑落处,脸颊上爬满蛇鳞,“你以为杀了我姐姐风若琳,就能拿到蛇族的秘典?实话告诉你,萧景轩早把双生契换成了龙珠,现在只差你的血——”
“住口!”敖翊辰突然挡在鹿筱身前,鳞片化作铠甲,眼中泛起龙吟,“风若琳是被萧景轩所杀,你别想嫁祸……”
他的话突然卡住,因为鹿筱正盯着柳梦琪腰间的玉佩——那是风若琳的贴身之物,此刻却挂着萧景轩的穗子。更可怕的是,玉佩上的蛇纹正在吸收月光,渐渐变成龙形。
井中突然传来巨响,水面炸开漩涡,鹿筱看见井底浮起具白骨,手腕上戴着与她相同的玉镯。白骨突然睁开眼,眼中映着民国的炮火,而炮火中奔跑的少女,正是梳着麻花辫的自己。
“辰时快到了。”敖翊辰的声音带着颤抖,抓住她的手按在井沿,“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的药膳能破万阵,还有……”他突然低头,在她唇上落下冰凉的吻,“我在东海龙宫等了你三千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消失。”
柳梦琪的蛇鞭已经抽到眼前,鹿筱突然想起袖中的木槿花。她将花瓣洒向井口,药膳的香气混着龙血,竟在水面上拼出“霜”字。井中旋涡骤然停止,白骨手腕的玉镯发出强光,与她的玉镯遥相呼应。
“原来如此。”鹿筱看着水面倒映的星图,终于明白“槿上霜”的真意——木槿花上的晨露,是连接两个时空的媒介,而她的药膳,正是调和时空之力的关键。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槿花上时,城隍庙的井突然喷出光柱,鹿筱看见萧景轩站在光柱中,手中握着染血的双生契,而他的后颈,竟也有与她相同的龙鳞胎记。
“鹿筱,你以为我真的讨厌你?”萧景轩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井中寒气更冷,“从你带着半片双生契降落在夏朝开始,你的命运就注定是我的钥匙——为你打开时空裂缝,救出民国的母亲,我等了整整三年。”
他抬手,光柱中浮现出民国的场景:硝烟弥漫的上海,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被日军追赶。鹿筱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那女子,正是她记忆中母亲的模样,而襁褓里的孩子,后颈竟也有块淡青胎记。
“你母亲当年带着半片双生契穿越到民国,生下了你。”萧景轩一步步逼近,眼中闪过疯狂,“现在我要带着你回去,用你的血复活母亲,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你以为我真的出轨林茹筠?不过是借她的狐血养双生契罢了。”
鹿筱终于明白,为何萧景轩的账册里总有奇怪的药膳配方,为何林茹筠身上总有蛇药气息,为何风若琳临死前说“龙鳞契约”。原来从相遇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她颈后的胎记,竟是连接两个时空的钥匙。
“可惜你算错了一步。”敖翊辰突然挡在她面前,背后浮现出巨大的龙形虚影,“双生契需要两情相悦才能启动,而她——”他转头看着鹿筱,眼中倒映着初升的太阳,“从来都不属于你。”
柳梦琪的蛇鞭突然缠住敖翊辰,萧景轩趁机抓住鹿筱的手腕,将双生契按在她颈后胎记上。剧痛中,鹿筱听见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夏凌寒的叹息,风若琳的临终嘱托,还有民国母亲的哭泣。
“小筱,活下去。”母亲的声音清晰传来,鹿筱突然看见自己的记忆碎片:民国的实验室里,父亲正在绘制星图,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窗外是日军的轰炸机。而襁褓里的孩子,后颈有块龙鳞胎记——与萧景轩的一模一样。
“原来我们是双生兄妹。”鹿筱突然笑了,眼泪却落在双生契上,“你以为母亲当年抛弃的是我?不,她带走的是你,而我——”她抬头看着敖翊辰,龙涎香混着木槿花香,在光柱中形成保护膜,“我才是留在夏朝的那半片钥匙。”
井中突然喷出槿花承露,鹿筱趁机将木槿花汁滴在双生契上。药膳的香气化作锁链,缠住萧景轩的手腕,而敖翊辰的龙鳞突然全部显现,与她颈后胎记连成完整的星图。
“槿上霜,霜化露,露凝魂。”鹿筱念着不知何时记起的口诀,看着光柱中浮现出父母的身影,“时空轮转,各归其位——萧景轩,你不属于夏朝,正如我不属于民国。”
双生契突然发出强光,萧景轩手中的龙珠落入井中,激起巨大的水花。鹿筱看见民国的场景渐渐模糊,母亲抱着孩子转身,在炮火中露出微笑。而她的玉镯突然完整,裂痕处缠着木槿花藤,正是敖翊辰三日前送她的那株。
“鹿筱!”敖翊辰的声音穿透混沌,鹿筱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城隍庙的青石板上,手中紧握着完整的双生契,而萧景轩和柳梦琪不知所踪。井水平静如镜,倒映着初升的太阳,还有远处策马而来的夏凌寒。
“没事就好。”敖翊辰扶她起身,鳞片已经隐去,眼中却有血丝,“刚才的光柱……你看见民国了?”
鹿筱点头,摸着颈后光滑的皮肤——胎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木槿花形的淡青印记。她忽然想起信笺上的字,从袖中取出夏凌寒的信,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萧景轩真实身份,乃夏朝司命官转世,专为守护时空裂缝而生。”
“该回去了。”夏凌寒翻身下马,递过件披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双生契上,“阳城最近不太平,萧府今早传来消息,苏婉儿被人发现昏迷在城隍庙后巷,枕边放着半片狐毛——”
他的花突然止住,因为鹿筱正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她上个月送的木槿花佩,此刻花瓣上凝着晨露,竟与井中承露的槿花一模一样。更妙的是,露水在玉佩上拼成“敖”字,正是敖翊辰名字的首字。
三人离开时,城隍庙的钟声再次响起。鹿筱回头望去,看见井边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串脚印:两双男子靴印,夹着一双绣着木槿花的女鞋,而最深处,还藏着半片龙鳞和一截蛇蜕。
回到萧府时,正遇上林茹筠哭闹着要找萧景轩。鹿筱看着她鬓边凌乱的狐毛,突然想起在井中看见的场景:民国的医院里,一位护士抱着婴儿,襁褓上绣着相同的狐纹。
“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青禾迎上来,眼中带着焦急,“刚才厨房送来您炖的木槿莲子羹,说是萧公子特意交代要加朱砂——可奴婢发现,汤里竟泡着片蛇鳞!”
鹿筱接过汤碗,看着漂浮的蛇鳞突然化作龙形。蒸汽中,她看见未来的片段:卷二的宫阙前,夏凌寒戴着太子冠冕,眼中映着燃烧的槿花;卷三的时空裂缝里,敖翊辰的龙角被斩落,鲜血染红了民国的梧桐叶;而卷四的最终章,她独自站在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