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城飘着细雨,鹿筱提着药箱穿过青石板巷弄。油纸伞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与檐角铜铃应和着,像极了三年前那个血月之夜。她下意识抚上腰间的青瓷药瓶,瓶身还残留着那日寒潭水的沁凉。
筱儿!
突兀的呼唤声惊飞檐下麻雀。鹿筱转身时,萧景轩的马车正碾过水洼,溅起的泥浆在她素白裙裾上绽开暗色的花。车窗半开,林茹筠葱白的手指正缠绕着他腰间的玉佩穗子,那穗子分明是去年中秋她亲手绣的并蒂莲。
萧少爷今日不去听戏?鹿筱垂眸掩去眼底寒芒,指尖在药箱暗格摩挲。箱底夹层藏着半片龙鳞,昨夜寒潭异象时,它突然滚烫如烙铁。
茹筠说城南新开的胭脂铺有西域水粉。萧景轩跳下马车时踉跄半步,鹿筱瞥见他靴底沾着夜露未干的青石板碎屑——那分明是城东乱葬岗的特有纹路。
林茹筠倚在车窗旁轻笑,鬓间银铃随着车身晃动:鹿姐姐可要同去?听闻那水粉抹上脸,能盖住十年老疤呢。
细雨忽然转急,鹿筱的油纸伞被风扯得歪斜。她后退半步,后腰抵上潮湿的砖墙,掌心的龙鳞却在此时发出蜂鸣。远处城隍庙的晨钟响起,第七声时,林茹筠鬓角的银铃突然迸出几点火星。
姐姐小心!
洛绮烟的惊呼混着破空声传来。鹿筱本能侧身,一柄淬毒银镖擦着耳畔钉入砖墙,镖尾红绸上绣着的九瓣木槿花正在雨中迅速枯萎。
又是他们?洛绮烟握着长剑冲过来,衣摆还沾着城郊药圃的泥点。自上月太子遇刺案后,这类暗杀已发生七次,每回刺客身上都搜出绣着木槿纹的腰牌。
鹿筱按住好友发抖的手腕,目光落在林茹筠突然煞白的脸上。那女子正慌乱整理鬓发,指尖却在颤抖——她鬓角的银铃,分明与刺客镖尾的红绸用着同一种西域缠枝纹。
景轩,我...林茹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触及萧景轩冰冷的目光时戛然而止。鹿筱注意到他袖中露出半截玄铁锁链,链头还沾着新鲜的朱砂印泥。
回府。萧景轩突然拽住林茹筠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马车启动时,鹿筱看见林茹筠绝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的青芒,像极了去年冬至夜,她在寒潭边瞥见的狐妖竖瞳。
雨幕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鹿筱转身,云澈澜的玄色大氅已罩住她的肩头:督察长今日这般殷勤?
有人托我转交东西。云澈澜递来个檀木匣,匣身刻着的双鲤纹与她药瓶上的暗纹严丝合缝。匣内躺着半块青铜镜,镜面倒映出鹿筱眉间若隐若现的木槿花胎记。
这是...她指尖刚触到镜面,镜中突然腾起黑雾。黑雾里隐约有龙形盘旋,龙爪间攥着块带血的帕子,帕角绣着的二字正在迅速褪色。
云澈澜按住她发抖的手:镜中幻象,未必是真。但他眼底的惊疑却出卖了自己——三日前他在乱葬岗发现的无名女尸,手中正攥着半块同样的青铜镜。
鹿筱忽然想起昨夜寒潭边的奇遇。她本想采些夜交藤,却看见潭底浮现出无数青铜镜碎片,碎片中交替闪现着民国旗袍与夏朝宫装的身影。当她试图触碰时,潭水突然沸腾,龙鳞化作的匕首划破水面,在她掌心刻下血咒:勿信狐言。
叮——
城隍庙的晚钟惊碎幻象。鹿筱猛然抬头,发现云澈澜正盯着她的发间。她伸手一摸,竟有片火红色的狐尾毛缠绕在发簪上,那簪子正是前日林茹筠赠的生日礼物。
该去会会那位林姑娘了。云澈澜抽出腰间佩剑,剑柄上缠着的白蛇蜕突然昂起头。鹿筱认得这是洛绮烟的宠物小青,可此刻蛇瞳里映出的,分明是林茹筠闺房里悬挂的狐皮褥子。
三人赶到林府时,正撞见柳梦琪的马车从侧门驶出。蒙古公主的面纱被夜风吹起,露出颈间新鲜的抓痕,形状恰似狐狸爪子。鹿筱嗅到空气中飘浮的龙涎香,那是萧景轩惯用的香囊味道。
林茹筠的闺房弥漫着浓烈的龙涎香。鹿筱掀开床幔,被褥间散落着带血的狐毛,梳妆台上的胭脂盒里,赫然藏着半块青铜镜——与云澈澜给她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小心!
云澈澜的警告晚了半步。鹿筱只觉后颈一痛,回头时正看见林茹筠惨白的脸。那女子手中握着淬毒银针,指尖却已长出半寸长的利爪,眼瞳变成诡异的竖线。
原来是你...鹿筱踉跄后退,后腰抵上冰凉的青铜镜。镜中突然浮现出萧景轩的身影,他正站在乱葬岗的狐妖墓前,将半块青铜镜埋入棺木。棺内躺着的,分明是穿着民国学生装的自己。
林茹筠的利爪即将穿透鹿筱咽喉时,窗外突然传来龙吟。敖翊辰的身影破窗而入,龙鳞化作的银枪贯穿狐妖心口。在那瞬间,鹿筱看见林茹筠眼中闪过解脱的笑意,她的身体迅速枯萎,化作漫天飞舞的木槿花瓣。
花瓣中飘落一封血书,落款是民国二十七年,鹿筱绝笔。云澈澜捡起血书时,鹿筱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龙形胎记,与敖翊辰心口的鳞片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敖翊辰的声音带着颤抖。血书中写道:若后世有人得见此镜,请告知萧郎,我从未怨过...
鹿筱突然头痛欲裂。她想起寒潭边的木槿树,树洞里藏着本泛黄的日记,字迹与血书上如出一辙。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景轩今日又宿在城南,我听见他唤着的名字...
窗外惊雷炸响。鹿筱踉跄着扶住青铜镜,镜中突然浮现出她穿着民国旗袍的模样。那个正对着镜中的夏朝自己微笑,指尖轻轻点在镜面,两行朱砂字缓缓浮现:宿命如槿,朝生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