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宗,主峰巍然耸立,其势如莲心初绽,周遭九座支脉宛若莲瓣,呈合抱之势拱卫中央。峰顶终年笼罩在缥缈的玄青色雾气之中,云遮雾绕,平添几分仙家圣地的神秘与肃穆。宗门核心“莲心殿”并非建于山巅,而是凌空悬浮于主峰顶端之下,受灵脉托举,犹如莲台承露,非长老与核心真传弟子,皆不得其门而入。
此刻,莲心殿一间僻静的偏室内,仅有两人。
室内青烟袅袅,静得能听见灵灯烛火细微的噼啪声。一名身着亲传弟子服饰的男子垂首躬身,姿态恭谨至极,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启禀师尊…师妹她…留在宗内的那盏魂灯,方才…熄灭了。”
他对面的蒲团上,一位老者闭目盘坐,周身气息与整座大殿乃至山脉隐隐融为一体。闻言,他眼帘都未动一下,仿佛只是听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平直淡漠,毫无情感波动:
“终究还是失败了。她进去多久了?”
“回师尊,”男子头垂得更低,“自当年奉命进入‘小西天’,已十八年有余。”
“哼,”老者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与厌弃,“枉我对其灵根天赋给予厚望,更赐下‘青莲种’。上官家,终究是没一个堪大用之人。”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森然,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尾巴处理干净没有?”
男子立刻回应,语气笃定:“师尊放心。弟子已亲自处置,所有痕迹皆已伪装成是魔宗修士所为,功法、气息、残留痕迹皆无破绽,绝不会引人怀疑到我玄青宗头上。”
“嗯。”老者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深潭般的幽冷,不见丝毫悲喜,“既如此,便物色下一个进入‘小西天’的人选吧。此次,须得更谨慎些。”
“是,师尊。”男子恭敬应声,悄然退下。
偏室重归寂静,唯有那盏代表着一个生命彻底逝去的、已然熄灭的魂灯,冰冷地立在案上,映着老者毫无波澜的脸孔。
十八年前,南皇州凡俗界曾经历了一场浩劫,其惨烈之状,至今仍令幸存者午夜梦回,惊魂难定。
起因,是一道撕裂苍穹的流光。那并非祥瑞,而是裹挟着毁灭气息的仙物残骸,自九天之上轰然坠落。它所经之处,山河崩裂,城池倾覆,凡俗生灵如同蝼蚁般被碾碎。但这仅仅是灾难的开端。仙物蕴含的磅礴能量与莫测玄机,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修仙界的贪婪之火。无数修士闻风而动,从名门正派到邪魔歪道,从隐世高人到散修游侠,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至南皇州。
争夺,在凡人的家园上演。仙术法宝的碰撞,其威能远超凡俗战阵。移山填海的神通余波,轻易便能抹平一座村镇;法宝对轰逸散的灵能风暴,足以将千里沃野化为焦土。修士们眼中只有那坠落的仙物,凡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争夺路上碍眼的尘埃。哀鸿遍野,尸骸枕藉,繁华之地转眼化作修罗场。
而这场灾难的顶峰,是一个凡人国度的彻底消亡。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王国,连同它所有的子民、城池、历史,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从地图上抹去。没有抵抗的痕迹,没有逃亡的路线,只有一片死寂的、被浓稠血浆浸透的焦土。那冲天的血气,浓烈到凝而不散,数月之后,依旧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甜腥,仿佛大地本身都在渗血。残垣断壁间,凝固的尸蜡与破碎的甲胄交织,勾勒出人间地狱的轮廓。血月之下,秃鹫盘旋,野狗低嚎,啃噬着这场盛宴的残渣。
滔天的血案,震惊了整个五临界。所有矛头,理所当然地指向了以血腥邪法着称的血冥魔宗。他们过往的累累罪行,成了最有力的“证据”。一时间,讨伐魔宗的檄文如雪片般飞传,各大宗门、正道联盟纷纷响应,一场声势浩大的清剿血冥魔宗的行动席卷诸界,誓要将这“罪魁祸首”连根拔起。
然而,在这片被血与火覆盖的废墟之下,在无数双因恐惧或贪婪而瞪大的眼睛之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悄然发生。一名修为并不算顶尖的修仙者,在深入一片死寂的焦土探查时,于一处坍塌的瓦砾之下,发现了一个尚存一息的襁褓褓婴儿。婴儿胸口,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柔和而恒定金光的奇异结晶碎片,正深深嵌入其血肉之中,仿佛天生便长在那里。这名修士心脏狂跳,他认得,或者说,他猜到了——这绝非寻常之物,极可能是传说中能开启那神秘莫测、凶险与机遇并存的“小西天”秘境的钥匙!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碎片,将婴儿弃于废墟,带着这足以改变命运的发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弥漫的血雾里。
与此同时,远在玄青宗势力范围内的上官家,正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霾之中。作为玄青宗九大支脉之一,上官家早已不复先祖荣光,千余年来,在九脉中垫底,地位岌岌可危。宗门主脉与其余几支强势支脉行事愈发霸道,甚至暗中进行着一些令人不齿、近乎人神共愤的勾当。上官家虽心怀不忿,却无力抗衡,只能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宗门谕令传来:上官家需选派一人,持新获的“神石碎片”进入“小西天”,不惜一切代价,探寻关乎宗门未来气运的至高之物——“星钥”的线索!
这道谕令,如同一把悬在脖颈的利刃。拒绝?便是公然违抗宗门,给了那些虎视眈眈、觊觎上官家最后一点基业的势力以口实,顷刻间便有灭族之祸。接受?那“小西天”凶名赫赫,有进无出者十之八九,无异于送死。家族长老们彻夜长议,最终,目光落在了家族长女——上官怜儿身上。
上官怜儿,不仅是上官家的骄傲,更是玄青宗主脉的核心弟子之一。她天资卓绝,深得主脉某位长老青睐。家族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此:或许,看在她主脉弟子的身份上,主脉在任务中会给予些许照拂,不至于让她孤身陷入绝境;或许,她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层无形的护身符,能让那些在暗中觊觎上官家的势力有所忌惮。
上官怜儿心中明镜一般。她深知家族已至悬崖边缘,此行是责任,亦是无奈。她更清楚宗门高层对“星钥”的渴望是何等炽热,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带着家族的殷切期盼与沉重嘱托,也带着一丝对师门尚存的信任,上官怜儿在宗门秘殿中,通过那枚金光流转的碎片,启动了通往“小西天”的古老秘法。
光芒吞噬了她的身影。
然而,当上官怜儿跨越那无形的界限,真正踏入“小西天”的土地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强大的束缚感瞬间将她笼罩。她骇然发现,自己那在主脉中也算得上佼佼者的修为,竟被一股无形的天地伟力死死压制,百不存一,堪堪维持在初入仙途的“仙苗”水准。更令她心悸的是,这个世界的“灵气”与她所熟知的截然不同,它并非温顺可炼化的能量,反而像是有毒的瘴气,或是沉重的水银,不仅无法被她吸收转化,甚至隐隐排斥着她的存在,每一次尝试引气入体,都如同在泥沼中挣扎,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与滞涩。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警兆骤然升起,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清晰地感知到,这方世界的规则是绝对的,不容违逆的。若她胆敢强行突破这层压制,妄图恢复哪怕一丝在外界的修为,那么,等待她的将不是力量的回归,而是整个存在被这方天地规则无情地、彻底地抹除,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孤身一人,站在一片完全陌生、规则诡异、充满未知凶险的土地上,修为被锁,前路渺茫,肩负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及整个上官家族摇摇欲坠的命运。
光阴荏苒,上官怜儿被困在这诡谲莫测的“小西天”世界,已是一年有余。
三百多个日夜,希望如同指尖流沙,一点点消磨殆尽。关乎“星钥”的线索虚无缥缈,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而回归原本世界的路径,更是杳无踪迹,将她彻底困在这方陌生的天地。曾经的玄青宗骄女、上官家的希望,如今更像是一个无根的浮萍,在迷茫与坚韧中挣扎求存。
这一日,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枭虎城喧闹的街道上。城市的喧嚣与她内心的孤寂形成鲜明对比。她那一身虽略显风尘、却依旧能辨出材质不凡且风格迥异的修仙界服饰,与周围身着粗布麻衫或皮质短打的本地人格格不入,如同鹤立鸡群。异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夹杂着好奇、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排外。窃窃私语声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萦绕在她耳边,内容无外乎是猜测她的来历,甚至带有几分恶意的揣测。
很快,这种暗地里的议论升级为了直接的挑衅。几名衣着破烂、眼神油滑的街头混混嬉笑着围拢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们口中吐露着轻佻而污秽的言语,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充满了不敬与挑衅。
上官怜儿眸光一寒,心底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怒火与傲气瞬间被点燃。即便修为被天地规则压制到仅剩仙苗水准,但对付这等凡俗蝼蚁,她自信只需略施小术,便能让他们后悔此生所为。她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丝微弱的灵光悄然凝聚……
然而,就在她即将出手的刹那,一道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滚开!”
声音不高,却似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让那几名气焰嚣张的混混顿时脸色一变,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声音或名号,他们脸上的嬉笑瞬间化为惊恐,甚至不敢回头确认说话之人,便如同见了鬼一般,慌不迭地作鸟兽散,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上官怜儿凝聚灵力的指尖悄然松开,她带着一丝诧异与警惕,缓缓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男子。他的容貌并非绝顶英俊,却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沉静中透着洞悉世事的锐利。他并未穿着华服,但挺直的脊梁与周身那股沉稳如山、渊渟岳峙的气度,却让他在这纷乱的街巷中显得卓尔不群。
他站在那里,仿佛本身就成为了这条街道的规则。
上官怜儿并不知道,这一转身,映入眼帘的这个人,将会在未来的岁月里,以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彻底改变她的命运轨迹,成为她沦陷于此界后,一切故事波澜壮阔的开端……
而他,只是平静地看向她,目光在她那与众不同的服饰上短暂停留,而后开口,声音比刚才呵斥混混时缓和了些许:
“姑娘不必亲自动手,别弄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