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的“望溪旅馆”藏在一片老槐树林后,青瓦白墙爬着半枯的藤蔓,木质廊柱上刻着模糊的缠枝纹——这地方说是旅馆,倒更像座翻修过的老宅子。正午的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堂屋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阳几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坐定,桌上摊着东沟矿区的地图、往生村的旧档案,还有那本写着“迁往东沟”的账本,纸页边缘都被手指摩挲得发毛。
“真没想到,本来想着借团建让你松口气,没成想刚住下就撞上个硬茬。”林阳把铜制罗盘推到周晨面前,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藏着几分刻意的轻松,“这趟要是能查清往生村的事,说不定也算帮你‘顺道’解了心结。”
周晨的指尖在罗盘盘面的刻度上顿了顿,喉结轻轻滚了滚。他没接话,只是想起上一案在分局档案室的场景——徐成捂着流血的左肩,白色衬衫被染透大半,灵体的黑雾还缠在他手腕上,而自己明明能感知到灵体的轨迹,掌心却连一点微弱的蓝光都催不出来。最后还是局长从镇枢司调来了外勤神棍,那人捏着黄符念咒的模样,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到现在想起来,指尖还会泛着凉意。
“晨哥,别想了。”秦雨把一块温热的馒头塞到他手里,声音放得很软,“林科特意选这地方团建,就是想让你离那些案子远点儿,谁知道……不过也好,咱们一起查清楚,总比你闷在心里强。”
罗飞啃着馒头凑过来,没注意到周晨的神色,大大咧咧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啥心结不心结的!晨儿你以前徒手抓灵体的时候多厉害,不就是一次没发挥好嘛!再说徐队现在恢复得好好的,上周还跟我打电话说想约咱们喝酒呢!”
邹晓婷悄悄拽了拽罗飞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色。罗飞这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干笑两声:“呃……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说……咱们这次肯定能顺利,说不定还能让你那能力再回来!”
周晨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知道大家都在刻意照顾他的情绪,林阳提议团建时,特意没提“除心魔”这三个字,只说“市郊空气好,带大家放松放松”;洛羽整理装备时,还特意把他的旧灵能探测仪也带来了,说是“万一用得上”——其实那仪器自从他能力被封后,就一直是块没用的废铁。
“陈砚给的地图标注得很细,矿区主洞在最里面,但岔路多,像个迷宫。”周晨把话题拉回眼前的案子,指尖沿着地图上的红线划了一圈,“‘忌带铁器’这四个字,仓库里的木箱上也有,咱们得把身上的铁器都留下,包括灵能探测仪。”
“我去跟李老板说一声,让他帮忙找个地方放。”肖焕站起身,刚走到堂屋门口,就看见李俊成端着一坛腌菜从厨房出来,青花瓷坛上还冒着热气。
“不用跑,我这就去腾个柜子。”李俊成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指了指柜台后的保险柜,“刚才洛警官来问我借铜手电,我就猜你们是要去山里,特意把那柜子空出来了,放铁器正好。”
周晨跟着李俊成走到柜台后,看着他打开保险柜——里面还放着个眼熟的黑色布袋,是他上一案用的灵能探测仪套子。“您怎么……”
“林科长昨天跟我说的,说你这东西贵重,让我帮忙看着。”李俊成把布袋拿出来递给周晨,语气很温和,“他还说,你是个心思重的孩子,遇到事儿总爱自己扛。其实啊,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不顺的时候?就像我这旅馆的老槐,去年冬天冻得叶子全掉光了,开春不还是照样发芽?”
周晨捏着布袋,心里暖了暖。他想起几年前办盗窃案时,李俊成也是这样,明明自己吓得手都在抖,还不忘给加班的警察递热水。这人心眼实,说的话也直白,却比那些刻意的安慰更让人舒服。
等他们把所有铁器都放进保险柜,锁好钥匙,院子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水缸倒了,水顺着青砖缝往廊柱下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洛羽的裤脚。
“这风也太大了吧!”洛羽跳着往后退,指着墙头的藤蔓,“你看这叶子,都被吹断了!”
周晨走到围墙边,蹲下身摸了摸水缸的缸沿,指尖沾了点湿泥。他抬头看向墙头,藤蔓间有个浅浅的蹄印,比拇指盖还小,边缘很尖,不像是野兔的。“李老板,这附近有其他小动物吗?比如……野鹿之类的?”
“哪有野鹿啊。”李俊成拿着扫帚过来扫水,扫到蹄印处时,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以前有几只野兔,后来被槐树林里的野狗赶跑了。可能是风把什么东西吹下来,砸倒了水缸吧,这老宅子的水缸皮薄,经不起撞。”
周晨没再多问。他注意到李俊成扫到蹄印时,扫帚尖刻意把泥蹭平了些,而且他说“野狗”的时候,眼神往槐树林的方向瞟了一眼——那里明明连狗叫声都听不到,安静得有些反常。
下午整理装备时,洛羽把林阳要的1985年户籍迁移记录打印出来,铺在八仙桌上:“陈守义迁往东沟的日期是农历八月初八,陈砚地图上标着‘八月十六’,今天是八月十四,也就是说,‘槐神醒’可能就在后天。”
“后天?那咱们时间刚好。”邹晓婷把厚外套叠好,放进每个人的背包里,“李老板说山洞里冷,这些外套都是他年轻时穿的,虽然旧了点,但挺厚实。”
林阳拿起一件藏青色外套,手指拂过衣襟上的补丁,突然顿了顿:“这针脚……跟陈砚穿的夹克有点像。”
周晨凑过来看了看,确实,补丁的针脚又密又整齐,和陈砚夹克袖口的补丁风格几乎一致。他想起昨晚在旧仓库看到的木箱,上面贴着“往生村”的标签,还有那张泛黄的旧地图——陈砚和李俊成之间,好像藏着某种没说破的联系。
“李老板,您这外套是自己缝的吗?”秦雨拿着外套走到柜台前,语气很随意。
李俊成正在擦铜烟壶,闻言抬头笑了笑:“是啊,年轻的时候学过两天针线活,破了就自己补补,省得花钱。怎么了?是不是太旧了,你们不爱穿?”
“不是不是,”秦雨连忙摆手,“就是觉得缝得特别好,比外面卖的还整齐。我妈也爱缝衣服,就是针脚没您这么细。”
李俊成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把铜烟壶擦得更亮了,壶身上的缠枝纹在灯光下,竟和往生村旧地图上的标记有几分相似。
傍晚的时候,天阴了下来,槐树林里的风开始变大,吹得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周晨和秦雨坐在廊柱下,看着远处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天边的云染成了暗红色。
“你说,陈砚会不会也知道你的事?”秦雨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他好像一直在引导咱们查案,会不会……是想让你帮他?”
周晨望着槐树林深处,黑沉沉的树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他想起陈砚昨晚在门口说的话:“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倔强。”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陈砚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期待——就好像早已知道他们能查清真相,甚至能帮他解决那个“怨气”的麻烦。
“不知道。”周晨轻轻摇了摇头,“但我总觉得,这次的案子,跟我那被封的能力,好像有点关系。”他伸出掌心,对着夕阳的方向,试着催动灵能——还是没有蓝光,只有掌心被夕阳晒得发烫,“上一案那灵体的气息,和往生村槐树上的怨气,有点像……都是冷的,带着点铁锈味。”
秦雨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不管有没有关系,咱们一起查。就算你能力没恢复,还有我,有林科,有大家呢!咱们又不是第一次一起面对这些了。”
周晨看着秦雨的眼睛,心里的闷堵好像散了点。他想起刚进404调查科的时候,秦雨还只是个没有任何外勤经验的电脑专家,第一次见灵体时吓得躲在他身后,现在却能镇定地帮他整理档案,还会反过来安慰他。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在变,只有他,还困在上一案的阴影里。
晚饭时,李俊成做了红烧肉,香气飘满了整个堂屋。罗飞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给周晨夹了块最大的:“晨儿,多吃点!明天去东沟肯定得费体力,你可不能掉链子!”
“放心吧,掉不了。”周晨咬了口红烧肉,软烂入味,带着点家乡的味道。他突然想起徐成,上次去医院看他时,徐成还说想吃红烧肉,可惜那时候他连厨房都没敢进——怕看到血红色的东西,又想起徐成受伤的模样。
“对了,小周,”洛羽突然开口,“徐队昨天给我发消息,说他下周就能出院了,让咱们查完案子就去看他,他还藏了瓶好酒呢!”
周晨眼睛亮了亮:“真的?他恢复得这么快?”
“那可不!”洛羽笑得一脸得意,“我跟他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他还让我转告你,别总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他当年刚当警察的时候,还被小偷追着跑过呢!”
满桌人都笑了起来,周晨也跟着笑了,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轻了点。他看了眼林阳,林阳正冲他点头,眼神里带着鼓励——原来大家都知道,他一直没放下。
晚上回房时,周晨躺在床上,没再想徐成受伤的事,而是翻出了陈砚给的地图。借着台灯的光,他仔细看着地图上的标记,突然发现山洞旁边的小符号,和李俊成铜烟壶上的缠枝纹,竟然能拼在一起——像是一个完整的“守”字。
“肖焕,你看这个。”周晨把地图递过去,指着那个符号,“是不是和李老板烟壶上的花纹很像?”
肖焕凑过来一看,眼睛瞬间睁大:“还真是!这不会是守护者的标记吧?李老板难道也和往生村有关系?”
周晨没说话,心里却有了个猜测。李俊成曾经提到说他爷爷是望溪山的守林人,而陈砚则是往生村守护者的后裔,说不定这两人的爷爷,早就认识。而且李俊成今晚给他们的厚外套,针脚和陈砚的夹克一样,说不定……这些外套,本来就是给守护者准备的。
“明天去东沟的时候,咱们留意点。”周晨把地图折好放进怀里,“李老板肯定还有事没告诉咱们,但他不是坏人,说不定是在等合适的时机。”
肖焕点点头:“嗯,我觉得也是。他要是想害咱们,就不会给咱们铜手电,还帮咱们保管铁器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槐树叶沙沙响,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吓人了。周晨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没再想能力被封的事,而是在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路线——他想快点查清往生村的真相,快点去看徐成,快点让大家都放心。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望溪旅馆的院子里就亮起了灯。李俊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这里面是几件厚外套,东沟山洞里冷,你们穿上。”他把布包递给邹晓婷,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保险柜的钥匙,你们要是回来得晚,直接开柜拿铁器就行,不用等我。”
“谢谢您,李老板。”周晨接过钥匙,心里暖暖的,“等我们查完案子,回来陪您喝杯茶。”
李俊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啊,我这还有去年的新茶,就等你们回来喝。”
众人上了车,沿着省道往南走,没多久就路过了往生村的村口。周晨透过车窗,看向那棵大槐树,槐树下果然有香烛,旁边还多了一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守”字——和地图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那是守护者的标记!”秦雨指着木牌,声音有点激动,“肯定是陈砚留下的,他在给咱们指路!”
林阳点了点头:“加快速度,早点到东沟。”
车子驶过往生村,继续往南走。省道旁边的树木越来越少,路边的杂草越来越多,远处的山峦渐渐露出轮廓,东沟矿区的入口就在前面——那里竖着一个破旧的牌子,上面写着“东沟矿区,禁止入内”,牌子上的油漆已经脱落,只剩下模糊的字迹。
车子停在牌子旁边,众人下了车。清晨的雾还没散,矿区入口处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汽,雾汽里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周晨深吸一口气,掌心虽然还是没有蓝光,但他却觉得心里很踏实——身边有秦雨,有林阳,有大家,还有徐成在等着他们回去。
“走吧。”周晨率先走进矿区入口,铜手电的光刺破雾汽,在前面照出一条清晰的路,“这次咱们肯定能查清真相。”
众人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在矿区里回响。雾汽越来越浓,却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往生村的秘密,东沟的村民,陈砚的身份,还有周晨的心魔,所有的答案,都在前面的山洞里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