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城市边缘漫进来,像一层温着的铁水,把曜阳的天线和楼群一点点涂亮。辰光集团顶楼的风仍带着夜雨的凉,咖啡香在玻璃墙间轻轻散开。顾星阑把指节落在栏杆,俯瞰脚下车流。那些密集的灯点正汇入主干道,像血脉归心。
“该重新跳动了。”他低声说。
办公室门开,林安雨进来,风衣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夹着一叠行程。顾星阑瞥一眼,“先去西区制造业。”他把文件扣上,“资本那边等我们给它一个能呼吸的地方。”
——
西区风里有金属的腥涩。车队驶入旧钢厂时,铁门“吱呀”地推开,锈痕像一圈圈年轮。厂内是塌了一半的铁皮棚和骨架一样的废弃产线。光从破碎的天窗斜斜落下来,照在一台老压铸机身上,灰尘在空中漂浮,像久睡的尘梦被拍醒。
陈易穿着工装外套守在门口,鞋上全是油污:“顾总,这厂原来是陆家的金属精炼线。贷款断供,产线烂尾,没人敢接。外面都在传,议会那边盯你,谁都怕沾上因果。”
顾星阑抬手,指腹在机身冷硬的钢上轻轻一顿。耳内像同时响起两种声音:铁的余温在指尖回荡,系统的提示在脑海里敲响。
【检测到可重构资产。建议启动工业再构模块。】
“启动。”他淡淡开口。
蓝色数据薄片像鱼群一样在眼前游开,设备评估、修复比、能耗曲线、排布建议一行行铺出。
【核心评估:主体可修复率八成以上;投入三亿左右;预计三周内恢复七成产能。】
“立项,资金从风投线拨。”他合上投影。
“产权在陆家名下。”陈易皱眉,“他们不会卖。”
“那就让他们贷不到钱。”顾星阑侧头,看向更深的厂区,“拿一个下午,把所有权证上的缝找出来。”
话刚落,厂区深处“嗒”的一声极轻。风里混进一缕不该有的金属簧响。
林安雨的眼尾一挑:“不对。”
顾星阑拇指轻轻一捻,袖口一道微光如针线无声放出,沿地面蛇行。下一瞬,他眼神一沉——破旧梁柱底部、废弃设备下缘、管线转角……十几处微小的黑点在他的视野里同时亮起。
【提示:不规则雷管与自制传感器混用。】
“拆。”他吐了一个字。
林安雨不问,一跪、一探、一扣——银针如雨落,针尾连成极细的弧,穿过尘土与铁锈,准确穿刺在每一枚雷管的引爆线与温度感应片之间,凝住那一瞬的“临界”。顾星阑掌心一翻,雷息缩成一枚极微的光团,顺地皮窜过去,像在大地里画了一道无形的封印。
第一枚雷管被掀出泥土,冷冰冰地躺在阳光下。第二枚、第三枚……短短四分钟,十七枚全部拆净。最后一枚被林安雨从废钢梁夹缝里抽出来时,仍在哆嗦——不是它,是安排它的人。
顾星阑抬眼,目光越过天窗破洞看向门口。几辆黑色商务车正停下,鞋跟与地面的冲撞声整齐划一。领头的中年男人一身剪裁昂贵的西装,眼角的纹是拿权力和熬夜刻出来的。
陆勋。
他一笑,笑得像冬天的太阳:“顾总,真巧啊。这厂子产权还在我这,你们这动土动得,胆子不小。”
“你的人放了十七枚炸雷。”顾星阑语气平,“你们胆子也不小。”
陆勋眼皮不抬:“顾总说笑了。我来是为安全——正好,消防、安监、城建也到了。”他说着抬手。身后涌入一队穿制服的人,胸前挂着证,“依法检查、依法封停”的牌子抬得很高。
陈易低声:“假证里掺真,真证里带私货。”
顾星阑看过去,那几枚证的水印是真,但执法授权链条明显短了一节——走的是“关系通道”。他不看证,直接转身,对陈易道:“放。”
“什么?”
“流程墙,放出来。”
下一秒,厂区外墙挂着的一整面灰布被扯开,露出嵌在墙里的巨幅电子屏。屏内即刻跳出一环环明亮的流程图——产权冻结时间线、贷款断供记录、抵押物清单、担保合同、资产处置法院公告、以及“核心会”公示的透明流程。每一环上都有“举证点”和“风险点”,红点一闪,背后详细文档同步弹出。
风一吹,所有人的脸都像被阳光正面照了一下——躲无可躲。
“你们要封就封在镜头下。”顾星阑声音不高,“我们把证据挂墙上,你们把手续挂墙上。走完整流程,按规则来。今天谁想靠一句‘不能动’就关我厂——不好意思,这里不吃暗话。”
他扭头,朝墙边唯一一支高杆摄像机抬了抬下巴。红点亮着,直播页面标签——【核心会·曜阳制造透明试点】。
陆勋的笑僵住半秒,随即拍手:“顾总讲透明,我支持。”他偏头,朝身后的“执法队”使了个眼色。
一名“队长”上前,嗓门很足:“你们涉嫌非法施工、危及公共安全,现根据——”
“根据什么?”顾星阑淡淡。
“根据——”那人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陆勋。
屏幕上同时跳出一行字:该队长所在的“专项行动组”授权件中的关键编号空缺,签发单位盖章与原文件不符。旁边是对比图和签字笔迹鉴定短评。
人群哗然。镜头正对着,弹幕瞬间涨起来:【硬刚假封停】【官证对照来了】【陆家不要脸?】
陆勋脸色终于冷了一个度。他抬手,身后黑衣壮汉往前挤了一步。空气里紧了一下。
“你想做什么?”林安雨的针扇半开。
“别误会。”陆勋笑,眼里没笑,“只是提醒顾总,曜阳,不是你说了算。”
话没落完,门口又一拨人进来,胸口胸牌换成了银行的logo。为首者在风里压低声音:“顾先生,接上级通知,你公司账户有资金异常,拟进行临时冻结审查——”
“谁的‘上级’?”顾星阑问。
对方不答,只温声:“配合一下。”
顾星阑没看他,把手机连上流程墙,打开扬声器,指腹按了下拨号。几秒后,电话接通,另一端传来温吞的男声:“顾总,我们也是不得已,上面盯得紧——”
“我问流程。”顾星阑打断,“冻结依据、报备文号、具体疑点,公开三点。”
电话那头沉默。屏幕弹出提示:对方系统端口为非标准冻结通道,疑似“灰色指令”。
“你看,”顾星阑把手机朝摄像头抬了一下,声音淡得像在念天气预报,“这叫暗道。”
他说完,将手机扣回口袋,指尖一划,白金账户的防护层无声展开,冻结申请在屏幕角落弹出“拒绝”两字,随后自动回执:拒绝理由:流程不合规。
银行代表愣在那里。镜头给了他半张脸,弹幕里【哈哈哈】【白金层是什么?】【原来还能这样?】刷成了一片。
“陆总,”顾星阑转身,眼神平静,“你要谈价,我给价。你要谈地,我谈地。你要用炸药,我就把雷管拆出来晒太阳。你要端规矩,我就把你的人端到镜头下。下一步还想玩什么?”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逼得陆勋不得不后仰半寸,“要不,直接动手?”
话落,他肩一松,脚下一沉,劲从地心翻上来,像把一整条路当成弹簧。他没等对面黑衣反应,已如雷霆掠入人群,肘撞、膝封、按腕、别肘——每一下都短而干净,像在钢铁与肉之间精确落锤。
第一人手腕“咔”地一声变形,第二人的膝盖被点退半步跪地,第三人刚抬手,整条手臂就被反扣贴在背后,“啪”地压在铁柱上。短短两息,地上多了四个喘得像坏风箱的人。
陈易捡起一把掉落的伸缩棍,摇头:“这帮外包真不顶用。”
风往厂区里刮,灰尘慢慢落定。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站在流程墙下的人,看着他像把这片废墟当成法庭,把一个城市最习惯的“潜规则”,一条条扯到光底下晒。
“谈吧。”顾星阑看向陆勋,“你要卖还是要等法院拍卖?你要现金还是要债权冲抵?都可以。唯一不可以的,是再派人来放雷。”
陆勋眼角抽了一下。他看出一点更可怕的东西——不是钱,也不是拳,是这人背后那面“墙”。已不是挡箭牌,而是一套可攻可守的场。
“顾总好本事。”陆勋笑,笑意冰冷,“但你把自己摆得太高,摔下来更疼。”
“那就试试。”顾星阑转身,“走程序。”
他说“走程序”的语气,像说“开炉”。
——
那天午后,核心会“制造透明试点”的直播点击破了纪录。晚上八点,新闻频道发布一句极克制的口径:尊重地方合规尝试。这行字短得像刀在鞘里轻轻一转,却把某些人的手从桌面上悄悄拿开了半寸。
夜深了,旧钢厂的灯第一次在黑夜里同时亮起。焊花溅起,像一串串被点燃的星雨。工人陆续回厂,有人把旧帽檐压得很低,有人搓着手,有人笑得拘谨。
“顾总,真开?”一个老工长的嗓音粗,“以前的老板欠薪、拖保、偷工减料……您可别学他们。”
“我不学他们。”顾星阑看着一排排沉睡太久的机器,语气平稳,“我学规则。”
他转身,把临时招牌盖布掀起。金属字映着灯光发亮——辰光智造基地。
“三周复工。”他把手搭在主控台,“我说的。”
风从破开的天窗灌进来,吹动他衣角。林安雨站在半臂外,视线落在他侧脸上,眼底的担忧被另一种光慢慢压下去。
“你拼命的样子,”她轻声,“真让人害怕。”
“那就别怕。”他看她,“跟我一起。”
——
晚上十一点,陆勋将车窗降下半寸,远远看着灯火全亮的厂区。司机问:“陆总,接下来?”
“接下来?”陆勋吐出一个字,“炸。”他顿了顿,又冷笑,“炸名声,比炸炉子更快。”
他拿起电话:“准备环保舆论战,老招——夜间偷排、重金属超标、工人中毒。无人机、喷洒、视频。我要明天全城都在喷他。”
电话那头应声。他把手机扣回去,目光阴得像风前的铁色云。
“顾星阑,我看你能撑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