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的身体向后倒去,意识在无尽的疲惫和剧痛的拉扯下即将沉入黑暗。族人的惊呼、女儿带着哭腔的呼喊,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连续的重创、精血的过度损耗、以及最后强行催发地火、掌控百丹炼成对心神的极致压榨,早已将他的身心推到了崩溃的边缘。能支撑到现在,全凭着一股不容倒下的意志和对族人安危的牵挂。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刹那,青澜湖深处传来的那一声尖锐愤怒的蛇嘶,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碧瞳毒蟒!
危机!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将他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拽回!
“咳!”他猛地咳出一口淤血,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重新聚焦,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一把推开搀扶他的族人,身体晃了晃,却硬生生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站稳了脚跟。
“爹爹!”秦小叶看到他醒来,又喜又急,泪水涟涟。
“我没事!”秦望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目光如电,扫向湖面。只见墨绿色的妖雾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弥漫开来,雾气之中,无数扭曲蠕动的黑影清晰可见,那是数不清的毒虫水怪,它们发出的窸窣声响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心神不宁的魔音。
碧瞳毒蟒显然被方才炼丹成功的浓郁灵气和丹香彻底激怒,或者说,它意识到了不能让这些人类获得宝贵的补给,终于按捺不住,发动了全面的攻击!这一次的声势,远比白天的任何一次冲击都要浩大,那浓郁的毒雾更是致命的威胁。
“所有还能动的人!立刻服用刚炼制的避瘴丹!快!”秦望厉声大喝,同时自己率先吞下一颗。
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散开,护住心脉脏腑,使得那弥漫而来的毒雾带来的轻微眩晕感立刻消散。
族人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吞下丹药。幸好方才一炉炼成了十几颗避瘴丹,恰好能分发给最关键位置上的修士。
“族长!毒雾太浓了!视线和神识都大受影响!”
“水里有东西在撞阵法基座!”
“空中也有飞虫!太多了!”
坏消息接踵而至。碧瞳毒蟒的战术极其歹毒,它自身似乎仍隐藏在湖心深处并未直接现身,而是驱使着无穷无尽的低阶毒物和受毒雾侵蚀而狂化的水怪,发起了全方位的消耗战。那毒雾不仅蕴含剧毒,更能腐蚀灵力、干扰感知,让本就残破的阵法和疲惫的族人雪上加霜。
护岛大阵的光幕在毒雾的侵蚀和无数毒虫水怪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各处阵基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碎裂声此起彼伏。
“顶住!集中灵力,加固正面试图!”有长老在高呼,试图集中力量防御一个方向。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徒劳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水下、地面、空中,无处不在。毒雾无孔不入,很快就有一两个修为稍弱的弟子因为避瘴丹药力不足或是吸入过多毒雾,惨叫着倒地,皮肤迅速发黑溃烂。
局面瞬间恶化到了极点!
继续这样被动地全面防守,结局只有一个——被无尽的毒物海洋和毒雾彻底淹没,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必须做出抉择!
秦望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湖心岛。岛屿不大,几乎无险可守,所有的防御都依赖那座早已残破不堪的阵法。而阵法的基础,是建立在湖心地脉之上。一旦地脉被彻底污染或者阵基完全被毁……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岛屿东侧,那片相对完整、拥有几处坚固石殿和家族最重要底蕴——祖祠所在的区域。那里地势稍高,并且祖祠自身似乎有某种微弱的古老力量守护,毒雾侵蚀的速度明显慢于其他地方。
一个无比艰难、却又无比清晰的战略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放弃大部分区域,集中所有力量,固守一点!
“传令!”秦望的声音穿透毒雾和喧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所有人!立刻放弃现有防线,向祖祠区域撤退!快!”
这道命令一出,所有族人都愣住了。
放弃防线?放弃他们浴血奋战守护了一天的土地?放弃那些受伤行动不便的同伴?
“族长!不可啊!那么多伤员……”
“祖祠区域太小,我们根本施展不开……”
“退过去就是死地啊!”
质疑和不解的声音纷纷响起。退缩,在很多时候意味着更大的死亡。
“执行命令!”秦望暴喝一声,声如雷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深藏的痛楚,“想活命的,就跟我走!秦勇,带你的人,组织轻伤员搀扶重伤员,优先撤退!阵法师,沿途尽可能引爆废弃阵基,延缓毒物推进!所有筑基期及以上修士,随我断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命令的残酷。这意味着,那些分散在其它防线、受伤太重无法及时撤离的族人,很可能将被放弃。这意味着,家族经营多年的湖心岛基业,除了祖祠一带,将尽数落入妖兽之手,那些灵田、屋舍、资源点都将毁于一旦。
这是剜肉补疮,是断尾求生!
但这是唯一能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的办法!继续分散防守,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
看到族长那决绝而沉痛的眼神,感受到他命令中那股背水一战的惨烈气息,族人们明白了。这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最后一线生机而进行的战略转移!
“快!听族长的!撤!”
“带上能带走的丹药和武器!”
“兄弟,我背你走!”
求生的本能和对族长的信任压倒了恐慌和犹豫,残存的秦氏族人开始迅速行动起来。轻伤员搀扶着重伤员,丹堂弟子抱着珍贵的丹药,阵法师一边撤退一边忍痛引爆那些即将被攻破的阵基,制造混乱和障碍。
爆炸声和毒物的嘶鸣声在身后不断响起,每一次爆炸,都意味着又一处家园的沦陷,都可能伴随着来不及撤离的同族的牺牲。
秦望手持斩孽剑,立于撤退队伍的最后方。他的身边,是家族仅存的不到十名筑基期修士,人人带伤,个个面色悲壮。
枯荣剑意不再追求杀敌,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不断刷过涌来的毒雾和先锋毒虫。被枯寂之意扫中的毒虫纷纷僵毙坠落,而被生机之意掠过的地方,毒雾则被暂时逼退稀释,为撤退的队伍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但这消耗巨大无比。秦望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次挥剑,都感觉神魂欲裂,经脉如同被寸寸碾碎。鲜血再次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却恍若未觉,眼神冷冽如冰,死死盯着前方汹涌的毒潮。
“左边!毒箭蛙群!”秦小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坚持留在了父亲身边,用自己的感知力提前预警最危险的攻击点。
秦望剑光一转,一片灰败的剑芒掠过,数十只腾空喷吐毒液的妖蛙瞬间干瘪枯萎。
“地下!钻地腐尸虫!”
一位土系灵根的筑基长老猛地跺脚,地面隆起一道石墙,暂时挡住了从地下钻出的恶心毒虫。
断后的战斗惨烈而短暂。他们且战且退,用尽全力为族人的撤退争取着每一息时间。
不断有断后的修士被毒雾吞噬,或是被潜藏的毒虫偷袭,惨叫着倒下,瞬间化为白骨。没有人退缩,每个人都红着眼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和灵力。
终于,大部分族人成功退入了祖祠区域。这里的地势和祖祠散发的微弱古老气息,果然对毒雾有一定的抵御作用。残存的阵法师立刻开始着手布置最后一道简陋的防线。
“族长!快进来!”秦勇在祖祠石门处声嘶力竭地大喊。
秦望回头望去,来路已经被浓郁的毒雾和密密麻麻的毒物彻底淹没,视线不足三尺。身边最后一位断后的筑基修士,刚刚被一条从毒雾中射出的、快如闪电的碧绿蛇信洞穿了胸膛,拖入了浓雾之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
只剩下他和秦小叶了。
“走!”他一把拉住女儿,用尽最后力气,身形向后急掠,冲入了祖祠区域的范围。
轰隆!
残存的族人奋力关上了祖祠那沉重的石门,并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将其堵死。
门外,是无穷无尽的毒物撞击石门的砰砰声,以及毒雾腐蚀石头发出的“滋滋”声。
门内,劫后余生的族人们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充满了后怕、悲伤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茫然。
灯火摇曳,映照着祖祠内历代先祖的牌位,庄严肃穆,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
秦望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滑坐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望着祠堂内惊魂未定、伤亡惨重的族人,又望向门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撞击声。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也被困死了。
战略放弃了灵田区,换来了短暂的喘息。可接下来呢?祖祠的储备有限,他们还能撑多久?
碧瞳毒蟒的本体,还未出现。
真正的绝望,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