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赵瞪大了眼睛。“它们真的看不到我们?”
“快开。”张燕催促。
王栓术回过神来,踩下油门,卡车加速前进。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又遇到了三次空袭。但每一次,轰炸机都像是瞎了眼一样,从他们头顶飞过乱炸,却没有发现他们。
“太神了。”王栓柱一边开车一边感叹。“王医生,您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王江说。“就是让车子不那么显眼而已。”
“不那么显眼?”老赵不理解。“可是我们明明就在路上啊,怎么会看不到?”
“别管那么多了。”张燕说。“能平安就好。”
松骨峰南麓的这个高地,已经快被炮火犁平了。
焦黑的泥土混合着弹片,踩上去硌脚。
坑道里,空气浑浊得划根火柴都能点燃,血腥味、汗臭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缺水,缺粮,缺药。
最后一个急救包在三天前就用完了,绷带拆了洗,洗了再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水,比命还金贵。坑道角落里那个原本用来储水的汽油桶,底朝天放着,再也倒不出一滴水。
仅存的小半壶水,在卫生员小刘手里,壶身被摸得发亮,仿佛那是全人类最后的希望。
许多伤员都病倒了。
饥饿、干渴和不断恶化的伤势,耗尽了他们最后的气力。
伤口在闷热中化脓,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每个人的额头都烫得吓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裂开一道道血口子。
小刘跪在粗糙的泥地上,手里攥着那半壶水,感觉有千斤重。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又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重伤员李大山身上。
李大山的腹部被弹片划开,虽然用撕碎的军装勉强包扎,但肠子还是隐约可见,脓血不断渗出。
这个山东大汉,此刻疼得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却死死咬着一块木棍,硬是一声不吭。
他看见小刘看向他,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了睁,艰难地抬起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微弱地摆了摆,气若游丝:
“给……给指导员……他烧得厉害……他不能倒……”
角落里,指导员蜷缩着,高烧超过四十度,浑身像打摆子一样剧烈地颤抖,
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坑道里格外清晰。
他的嘴唇已经完全干裂出血,结着黑红色的痂。
听到李大山的话,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胡闹!李大山……你……你伤在要害……水给他……给三班长……他的腿……不能烂……”
三班长靠坐在坑道壁旁,他的右腿膝盖以下被弹片削得血肉模糊,白骨碴子露在外面,
伤口周围肿得发亮,颜色青紫。
听到这话,他猛地激动起来,
一把抓住身边一支报废步枪的枪管,想要撑起身子,
却又无力地滑倒,他喘着粗气,几乎是吼出来的,尽管声音同样虚弱:
“我这条腿……废了就废了!大不了……锯掉!大山伤在肚子里……是内伤!给他!必须给他!”
小刘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
这些在敌人枪口面前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的钢铁汉子,这些顶着漫天炮火死守阵地的英雄,
此刻,为了壶里那可能只够润湿一下喉咙的、浑浊的救命水,
却像吵架一样,用尽全身力气,争着、抢着要把“活着”的机会推给别人。
那半壶水在他们眼中,不是甘霖,而是烧红的烙铁,谁都不愿独自承受它的“恩赐”。
“排长……你喝……”
“给小王,他年纪最小……”
“老张咳嗽得厉害,给他……”
推让声微弱却固执地在坑道里此起彼伏。
小刘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混着泪水和泥土,脸上留下一道污痕。
他不再犹豫,拔开壶塞,走到李大山身边。李大山紧闭着嘴,倔强地扭过头。
小刘不由分说,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滴灌般,将几滴水滴进他干裂的嘴唇缝隙。
然后,他又依次走到指导员、三班长和其他几个重伤员身边,重复着这个动作。
水壶很快就见了底。
没有人再说话。
喝到水的人,眼神里没有满足,只有更深的愧疚和不安;
没轮到的人,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种悲壮的、难以言喻的宁静笼罩着坑道。
小刘把空水壶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里面还残留着战友们生命的温度。
他知道,外面的炮火还在轰鸣,敌人的进攻不会停止。
但在这个缺了一切的高地上,有一种东西,比任何物资都更坚不可摧。
他站起身,走到坑道口,望向外面被硝烟遮蔽的天空。
他还要战斗下去,为了这些把生的希望彼此传递的战友,为了他们心中那份比生命更重的承诺。
“不行……”李大山还想挣扎。
“这是命令!”小刘嘶哑着嗓子喊,眼泪却流得更凶,“你们都得活下来!都得活着把美国鬼子打退!”
洞里突然安静了。
”我们会胜利。“
”我们都能回去。“
三个重伤员不再说话,
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小士士。
冲锋号响起
战争又要打响
战士们,还要继续这样艰难地、执着地,
从死神手里把彼此往外拉。
炮火犁平不了我们
我在,347就会在。
炮火永远犁平不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