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王江跟着张医生登上了一辆军用卡车。
车厢里已经挤满了刚刚卸下来的医疗物资,箱子摞得老高,几乎没有坐人的地方。
“委屈王同志了。”张医生让出了驾驶室副驾的位置。
“不委屈。”王江摆了摆手,直接爬到了车厢里,在药品箱之间找了个能坐的空隙。
车子启动,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前行。夜风灌进车厢,带着刺骨的寒意。王江裹紧了大衣,透过车厢的缝隙望向窗外。
山路两旁不时能看到运送物资的队伍,还有背着担架匆匆赶路的担架队。有些担架上躺着人,白色的纱布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震得车身都在微微颤抖。
“快到了。”驾驶室里传来张医生的声音。
又拐过两个弯,前方出现了灯光。那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大部分房屋都是临时搭建的木板房和帐篷,只有几栋砖瓦房矗立在中央。
车子停在一栋较大的木板房前。还没熄火,就有人冲了出来。
“张医生回来了!”
“药品到了吗?”
“青霉素呢?快说有没有青霉素?”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急切。
“都有。”张医生跳下车,指着车厢。“还有王同志,他是外科医生,来帮我们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王江身上。王江从车厢里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王医生好!”一个年轻的护士敬了个礼,眼睛里闪着光。
“别客气。”王江笑了笑。“先卸货吧。”
话音刚落,木板房里又冲出来十几个人,有医生、护士,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后勤人员的。大家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搬运物资。
“轻点!那是青霉素!”
“这箱是手术器械,别磕着了!”
“无影灯!天哪,真的有无影灯!”
兴奋的声音此起彼伏。王江跟着大家一起搬运,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正忙着,一个穿着旧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脸上布满了风霜留下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很有神。
“张医生。”他的声音很沉稳。
“政委。”张医生放下手里的箱子,快步走了过去。“这位是王江同志,从港岛来的外科医生。王同志,这是我们医院的赵政委。”
“赵政委好。”王江伸出手。
“王同志辛苦了。”赵政委握住王江的手,力道很大。“听李参谋说,这次的物资都是你送来的?”
“应该做的。”
“不止应该做的。”赵政委的声音低了下来,眼眶有些发红。“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缺医少药到什么程度。前两天送下来一个战士,腿上中了弹,伤口感染化脓,我们连青霉素都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发烧,烧到四十度都不退……”
他说不下去了,转过身抹了把脸。
王江沉默了片刻。“现在有了。”
“对,现在有了。”赵政委深吸了口气,重新转过身。“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条件。”
木板房里是临时搭建的病房,一排排简易的木板床紧挨着摆放,几乎没有走动的空间。每张床上都躺着伤员,有的裹着纱布,有的打着石膏,还有的浑身插满了管子。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这里住了八十多个伤员。”赵政委压低声音。“都是重伤员,轻伤的早就送到后方去了。”
王江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床。有些伤员在昏睡,有些在低声呻吟,还有些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医生护士有多少?”王江问。
“加上张医生,一共五个医生,十二个护士。”赵政委叹了口气。“根本忙不过来。”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政委!又来伤员了!”
赵政委脸色一变,快步走了出去。王江跟了上去。
院子里,四辆卡车刚刚停稳。担架从车上抬下来,一副接一副,足足有二十多副。
“都是刚从前线下来的。”一个满脸硝烟的战士跳下车,声音嘶哑。“伤得都很重,麻烦你们了。”
“快!都抬进去!”赵政委大声喊着。
医护人员立刻冲了出来,开始接收伤员。王江看了一眼,直接走到最近的一副担架前。
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战士,脸色煞白,右腿被简易的绷带包裹着,鲜血已经渗透了出来,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这个先处理。”王江蹲下身,撕开绷带看了一眼,转头对旁边的护士说。“准备手术室。”
“可是……”护士愣了一下。“您刚到……”
“来不及了。”王江已经开始检查伤口。“股动脉破裂,再晚就失血过多了。”
护士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向手术室。
赵政委站在一旁,看着王江熟练地处理伤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王同志……你才到,不休息一下吗?”
“赵政委,麻烦安排人把他抬进手术室。”王江头也不抬。“还有,让张医生过来当助手。”
“好!”
十分钟后,手术室里灯火通明。
这是一间简陋的手术室,墙壁是木板搭建的,地面铺着水泥,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手术台。刚刚卸下来的无影灯还没来得及安装,只能用几盏煤油灯替代。
王江站在手术台前,已经换上了白大褂。张医生站在他对面,两个护士在旁边准备器械。
“麻醉。”王江说。
护士立刻给伤员注射了麻药。王江等了片刻,确认麻药起效后,拿起手术刀。
刀锋划开皮肤,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护士迅速递上止血钳,王江接过,精准地夹住了破裂的血管。
“缝合线。”
“钳子。”
“纱布。”
整个手术过程中,王江的声音始终平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张医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她做了这么多年医生,见过不少外科手术,但像王江这样快速、精准、沉稳的,还是头一次见。
半个小时后,手术结束。
“送回病房,注意观察。”王江脱下手套,转身走向洗手池。
“王医生……”张医生追了上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您这手法,真是……”
“还有伤员吗?”王江打断了她。
“有,还有十几个等着处理。”
“那继续吧。”
张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那一夜,手术室的灯一直没有熄灭。王江连续做了七台手术,从股动脉破裂到肠穿孔,从开放性骨折到弹片取出,每一台都完成得干净利落。
天色渐亮时,最后一个伤员被推出手术室。王江脱下白大褂,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了。
“王医生,您休息一下吧。”一个小护士端来了热水。
“谢谢。”王江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赵政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王同志……”他走过来,声音有些哽咽。“您这是……”
“都是医生该做的。”王江放下水杯。“伤员情况怎么样?”
“都稳定了。”赵政委的眼眶红了。“要不是您,至少有三个保不住。”
王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走,我带您去休息。”赵政委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王江叫住了他。“院长呢?我想见见院长。”
“院长啊……”赵政委顿了一下。“院长昨天去前指开会了,应该快回来了。您有什么事吗?”
“想了解一下医院的整体情况。”王江说。“还有,听说有些手术这里做不了?”
赵政委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是有一些复杂的手术,我们这里条件有限……”
“比如?”
“比如……”赵政委犹豫了一下。“前指有位领导,身上长了个肿瘤,需要开刀,但是风险太大,我们院长不敢接。”
王江挑了挑眉。“什么肿瘤?”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位置很危险,靠近大血管。”赵政委叹了口气。“领导本来打算回内地做手术,但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他不愿意离开。”
“片子呢?”
“应该在院长办公室。”
“带我去看看。”
赵政委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