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之后，是为甘露殿。
此刻，所有内侍皆被遣退，偌大的殿宇，只剩下他与李道兴，兄弟二人。
没了君臣名分，李世民身上那股君临天下的龙威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兄长审视兄弟时才有的复杂眼神。
他没坐上主位，而是行至一张软榻边坐下，亲自提起温好的玉壶，为李道兴斟满一杯茶。
“坐。”
李道兴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满足地咂了咂嘴。
“还是皇兄这儿的贡茶够味。”
李世民没接话，只是用那双洞悉过无数人心鬼蜮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的魂魄。
“道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辩驳的重量。
“你跟朕说实话。”
“你背后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比殿外善财童子带来的佛光，还要沉重千百倍。
李道兴端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皇兄说什么呢？臣弟背后，除了影子，空无一物啊。”
“别跟朕耍滑头！”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刀锋出鞘！
“能让你拿九鼎去换的‘仙法’！”
“能让你对西天灵山的秘辛了如指掌！”
“能让你有胆魄跟观音菩萨当面叫板！”
“你告诉朕，这普天之下，除了那些高坐云端的神佛，还有谁有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
“你若不说个清楚明白，朕如何敢将这大唐的国运，将我整个人族的未来，尽数押在你一人的身上！”
李道兴沉默了。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李世民锐利的视线，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第一次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这个问题，糊弄不过去。
“皇兄，你信天命吗？”他反问。
李世民眉头紧锁。
“君权神授，朕，便是天子。”
“不。”李道兴摇头，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我说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道，而是属于我人族自己的天！”
“上古之时，人族有三皇五帝，他们立于大地，连天上的神魔都要退避三舍。那时的人族，不敬天地，不拜鬼神，只信手中的薪火与战斧！”
“可后来，人族的气运，衰弱了。”
李道兴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跨越万古的魔力，让李世民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牵引。
“所以，那位‘高人’，并非某一个人。”
“皇兄可以将其理解为……是那些不甘人族就此沉沦的先辈英灵，是他们不灭的战斗意志，选中了我。”
“他们告诉我，所谓的西天取经，名为传法，实为一场针对我人族气运的巨大阴谋！一旦功成，我人族将彻底沦为佛门圈养的功德牲畜，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至于那人人可修行的功法，也并非仙法。”
李道兴盯着李世民的眼睛，一字一顿。
“那是我人族血脉之中，本就潜藏的无上力量！只是被神佛用卑劣手段封印了！而解开这道枷锁的钥匙，就在那遗失的九鼎之中！”
这番话，如九天惊雷，在甘露殿内轰然炸响！
李世民霍然起身，帝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刹那间变得无比粗重。
人族先辈英灵的意志？
被神佛封印的人族血脉之力？
这些闻所未闻的秘辛，像一柄巨锤，狠狠砸开了他脑海中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他一直觉得不对劲！
为何上古先贤能移山填海，追星赶月，而如今的人族，却只能跪地祈求神佛庇佑，甚至连面对一只小小的山精野怪都束手无策？
原来……是这样！
真相，竟是如此！
“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李道兴平静地接过话，“为了让我人族，能再一次，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天地之间！”
甘露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李世民才缓缓坐了回去。
他端起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信了。
不，应该说，他选择去信！
因为这个答案，远比一个来路不明的神秘“高人”，更能让他这个“人王”接受，更能点燃他胸中那还未熄灭的万丈雄心！
“好……好一个‘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李世民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尊鼎，朕可以给你！”
“但不是现在！”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锋利如鹰。
“你今日设的局，确实精妙。可万一佛门恼羞成怒，不顾取经大业，直接派遣金刚罗汉下凡，在长安城大开杀戒，你当如何应对？”
“他们不敢。”李道兴的回答斩钉截铁，“取经是天道大势，他们不敢违逆。退一万步说，他们要是真敢在长安城动手，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皇兄，你忘了？咱们这长安城里，还住着一位道门真正的大佬呢。”
李世民一怔，旋即恍然。
袁天罡！
那个深不可测，连他这个天子都完全看不透的大唐国师！
佛门的人，若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那位大佬，恐怕第一个就不会答应，他不行，但是他靠山硬啊！
想通此节，李世民心中大定。
他看着李道兴，一个念头忽然从心底涌起。
“道兴，在跟天上的神佛掰手腕之前，你先替朕，办一件家事。”
“哦？”李道兴挑眉，来了兴趣。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声音里透出压抑许久的疲惫与烦躁。
“玄武门。”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李道兴的眉梢，便轻轻一扬。
“最近宫里都在传，说……建成太子的阴魂，夜夜在玄武门外徘徊，哀嚎不散。”
李世民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那是一个禁忌。
“朕请了得道高僧去超度，也召了龙虎山的道士来作法，全都无用。那东西，反而闹得越来越凶，已经搅得六宫不宁，人心惶惶。”
这是他李世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玄武门之变，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耀，也是他此生最深的梦魇。
他死死盯着李道兴。
“天上的神佛太远，地上的厉鬼就在眼前。”
“你若真有先辈英灵庇佑，有通天手段，就替朕，把这个孽障，给彻底抹了！”
“让朕亲眼看看，你的手段，到底有多硬！”
这，既是一个兄长的请求，也是一道帝王的终极考验。
李道兴听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古怪。
他挠了挠头。
“皇兄，多大点事儿啊。”
“屠神伐仙什么的，听着是挺麻烦。”
“可要说这抓鬼嘛……”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专业与自信。
“臣弟，是专业的。”
李世民精神猛地一振：“你当真有办法？”
“小菜一碟。”李道兴随意地摆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臣弟需要皇兄配合，取几样东西。”
“说！只要这皇宫大内有的，朕全都给你！”
李道兴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当年斩下建成太子头颅的那把佩刀。”
“第二，他死时身上穿的那套染血的盔甲。”
李世民的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沉声应下：“可以，朕即刻命人去武库给你取来。”
“至于第三样嘛……”
李道兴嘿嘿一笑，身子前倾，凑到李世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李世民听完，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瞬间僵住。
他瞪大了双眼，用一种看疯子，看魔鬼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李道兴。
“你……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李道兴施施然坐直身子，拍了拍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对付鬼，自然要用比鬼，还凶上十倍的东西去镇他。”
“皇兄，你就说给，还是不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