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兴站直了身子。
面对着满天仙神探究、审视、乃至质疑的目光，他神色坦然，没有半分局促。
仿佛这里不是威压三界的凌霄宝殿，而是他家后院。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对着九龙宝座上的至尊拱手。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清晰地在每一位神仙的耳畔荡开涟漪。
“启禀大天尊，小臣李道兴，此次冒昧上天，不为他事，只为一人而来。”
玉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金口微开。
“哦？为谁而来？”
李道兴的目光，穿过仙班，精准地落向殿中央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为他，奎木狼星君。”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原本的死寂被瞬间打破，压抑的嗡嗡声四起。
“为奎木狼？”
“这凡人疯了不成？他跟奎木狼能有什么关系？”
“我观此人身负人道龙气，乃正统人族皇室后裔，怎会与一头下界为妖的星君扯上干系？”
就连孙悟空都有些发懵。
他猴爪子一把拉住李道兴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吼吼地问：“道兴兄弟，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节骨眼上提那狼崽子干嘛！”
李道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理会猴子，只是静静地立着，等待玉帝的反应。
九龙宝座之上，玉帝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他当然知道李道兴和奎木狼在波月洞见过面。
也知道孙悟空那条让奎木狼心死的“毒计”，正是出自这个凡人之手。
可他现在跳出来，是想做什么？
落井下石？不像。
难道……
玉帝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期待。
“说下去。”
玉帝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李道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抛出了一颗真正的惊雷。
一个足以让整个天庭官僚体系都为之震动的新词。
“小臣，是以奎木狼星君‘辩士’的身份，前来天庭。”
“辩士？”
玉帝愣住了。
这两个字，他从未听过。
满朝仙神，更是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茫然。
辩士？
什么官职？
天庭三十三重天，几万年的官职谱系里，从未有过这个编制！凡间有吗？
“辩士，便是辩护之人。”
李道兴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小臣在凡间，曾见闻一种审判方式。公堂之上，有原告，有被告，亦有为被告辩护之人，称之为‘状师’或‘辩士’。”
“其职责，便是在律法之内，为被告人争取最公正、最合理的判决。”
他话锋一转，刻意将称呼换掉。
“小臣因西行之事，与……与李雄道友，有过一番渊源，算是结识一场。”
李雄，是奎木狼下凡为妖时的名字。
这个称呼，瞬间拉近了人与神（妖）的距离，多了几分江湖味道。
“小臣深知，李雄道友私下凡间，罪责难逃。但其中缘由，或有不为人知之处。”
“小臣不才，愿斗胆，为李雄道友辩护一二！”
“只求大天尊能明察秋毫，给李雄道友一个公正的裁决！”
话音落下。
整个凌霄宝殿，鸦雀无声。
所有神仙，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死死盯着李道兴。
这家伙，脑子被驴踢了？
把凡间县衙大堂里讼棍的那一套，搬到天庭上来？
还要给一个罪证确凿的罪神辩护？
他以为这是哪儿？
这里是凌霄宝殿！是三界秩序的源头，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
在这里，玉帝说你有罪，你便有罪！
玉帝说要如何罚，便要如何罚！
天规，就是道理！
圣意，就是律法！
哪来的“辩护”余地！
荒唐！可笑！
不少神仙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嘴角咧开，无声地讥笑着这个凡人的愚蠢。
就连一向以和善着称的老好人太白金星，此刻也捋着胡须，连连摇头。
这年轻人，真是异想天开，不知死活。
孙悟空挠了挠猴腮，这下总算听明白了。
辩士？不就是凡间公堂上，帮人吵架的那个“状师”吗？
道兴兄弟，会玩啊！
他非但不觉得荒唐，反而浑身猴毛都兴奋得快要炸起来！
刺激！
太他娘的刺激了！
敢在这凌霄宝殿，当着玉帝老儿的面，玩凡人状师告状那一套，这胆子，比俺老孙当年闹天宫时还肥！
而跪在殿中央的奎木狼，更是猛地抬起头。
那张死灰色的脸上，双目圆睁，用一种撕裂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李道兴的背影上。
他……
他要为我辩护？
为什么？
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
他甚至还设下毒计，让我看清了百花羞的真面目，让我道心破碎，万念俱灰。
可现在，他为什么要站出来？
奎木狼那颗早已被绝望冻结成冰的心脏，竟在此刻，被这凡人单薄的背影，烫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裂痕中，仿佛透进了一缕光。
就在这满殿的讥讽与不解中，九龙宝座之上，玉帝的眼中，却爆开了一团光！
一团从未有过的，明亮刺眼的光芒！
新鲜！
太新鲜了！
他执掌三界多少万年了？
每天处理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不是东海龙王告状，就是西天佛祖传信。
审判神仙，更是家常便饭，流程万年不变。
罪神下跪，宣读罪名，然后丢给老君去炼丹，或者一脚踹下凡间历劫。
枯燥，乏味，毫无新意。
可今天，这个叫李道兴的凡人，居然给他整了个新活！
辩士？
辩护？
有点意思！
玉帝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那是一种万年棋手，终于等来了一个不按棋谱落子的对手的纯粹兴致！
他很想看看，这个小小的凡人，这张嘴里，能吐出什么莲花来。
他更想看看，这凡人的道理，要如何与他的天规，碰上一碰！
“准了。”
玉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轻轻敲碎了殿中的寂静。
两个字，如天雷落地。
满朝仙神，瞬间石化。
脸上讥讽的笑容僵住，摇头的动作停顿，所有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准……准了？
陛下居然同意了这等荒唐到极点的请求？！
“朕，也想听听。”
玉帝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悉万物的眼眸，此刻像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兴致勃勃地锁定在李道兴身上。
“你，要如何为他辩护。”
“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