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基地核心科研区的一间高度隔离的实验室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这里被称为“织网间”，专门用于对火星遗迹带回的那份残缺的“织网者协议”进行解析和模拟测试。巨大的环形操作台中央，悬浮着经过无数次数据清洗和结构还原后、呈现出的协议核心逻辑框架全息影像——那是一个极其复杂、不断缓慢自旋、由无数光点和光线构成的、类似神经网络或宇宙蛛网的立体结构。大部分区域暗淡无光，代表着缺失或损毁，只有大约15%的区域，闪烁着稳定的幽蓝色光芒，那是已被初步理解和验证可用的部分。
艾文博士站在主控台前，眼下的乌青比平时更重，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那残缺的“光网”。他今天罕见地穿了件熨烫过的白大褂，头发也勉强梳理过，显示出他对这次实验的重视。旁边是他的几位核心助手，同样屏息凝神。
陈远、苏晚晴和秦毅通过加密通讯，在指挥中心的全息投影旁实时观看。老鬼则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也挤进了“织网间”的观察区——隔着厚重的防爆玻璃，他趴在玻璃上，鼻子都快压扁了，眼睛瞪得溜圆，手里还攥着一包没来得及拆开的薯片。
“所有系统自检完毕，模拟环境搭建完成，‘灯塔’远程连接通道稳定，备用能源就绪。”首席操作员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艾文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观察窗外的老鬼（后者给了他一个夸张的“加油”手势），然后沉声下令：“‘织网者’协议残篇，第一阶段非侵入性深度交互测试，现在开始。启动协议接口，注入预设的‘学习请求’指令流，功率设定在阈值以下5%。重点关注与‘灯塔’节点基础维护相关的协议单元。”
“是！接口启动，指令流注入中……”
全息影像中，那些原本稳定闪烁的幽蓝光点，开始有规律地明灭，几道纤细的、由无数微小数据包构成的光流，如同小心翼翼的触手，沿着“光网”中尚存的路径，缓缓探出，经由复杂的加密中继，伸向遥远的、与“灯塔”建立的物理连接通道。
实验室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数据流动的细微光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光网”上的反应仅限于预设路径上的能量流动，没有异常，但也没有得到期望中的、来自“灯塔”的更深层次反馈。
艾文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一个助手低声汇报：“‘灯塔’维持原有响应模式，未检测到协议层交互加深迹象。能量消耗平稳。”
老鬼在观察区有点急了，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虽然没声音），对着内部通讯麦克风压着嗓子喊：“博士！博士！是不是‘敲门’的动静太小了？‘灯塔’那哥们儿没听见？要不……加点料？比如模拟个‘网络延迟报警’或者‘信号质量投诉’啥的？催它一下？”
艾文没好气地透过玻璃瞪了他一眼，没搭理。这种严谨的科学实验，岂能儿戏？
陈远在指挥中心平静地开口：“艾文，按原计划进行。保持耐心。”
“明白，陈总。”艾文强迫自己冷静，再次检查参数。
就在这时，一直监控着“织网者”协议底层能量韵律的一名年轻女研究员突然轻呼一声：“等等！有异常波动！在协议残篇的‘节点状态查询’子单元边缘，有一个非常微弱的、非预设的共振反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面前的屏幕上。只见代表那个子单元的光点，亮度发生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有规律的微弱起伏，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追踪反馈源！匹配‘灯塔’信号特征！”艾文立刻下令。
很快，结果出来了：“反馈信号特征……与‘灯塔’基础状态广播信号存在97.3%的吻合度，但叠加了一层极其微弱的、与‘织网者’协议同源的编码波纹！是‘灯塔’！它识别到了我们的协议信号，并给予了极低权限的回应！”
实验室内瞬间爆发出低低的欢呼！第一步，成了！“灯塔”确认了这部分协议的有效性！
“很好！继续！保持当前连接，尝试发送‘能量路由优化建议’——基于我们已理解的协议残篇，针对‘灯塔’目前能量利用率的微小瑕疵。”艾文的声音带着激动。
新的、更复杂的指令流被注入。这一次，“灯塔”的回应稍微明显了一些，那道同源编码波纹的强度增加了几个百分点，并且持续了更长时间。
“它在……验证我们的‘建议’？”一个助手猜测。
数分钟后，监控“灯塔”远程数据流的技术员惊喜地报告：“‘灯塔’能量输出稳定性提升了0.07%，内部能量循环效率微增！它采纳了我们的优化建议！”
“成功了！”这一次，欢呼声更大了一些。虽然增幅微乎其微，但这证明，残缺的“织网者”协议，真的能对“观测者”网络的现存节点产生积极影响！
艾文振奋不已：“继续！尝试‘信息过滤精度提升’协议单元……”
然而，就在实验进行到这一步，试图触及“灯塔”的信息处理层面时，异变突生！
“警告！协议连接出现不稳定振荡！”
“‘灯塔’反馈信号强度异常攀升！”
“检测到未知数据包注入反向通道！”
“能量负载激增！超过安全阈值！”
一连串警报骤然响起！全息影像中，那原本有序的幽蓝“光网”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几条光流变得粗大而不稳定，并且颜色开始向危险的橙红色转变！实验室内的警报灯也开始旋转闪烁，红光刺眼！
“断开连接！立刻安全切断！”艾文脸色大变，厉声吼道。
操作员反应迅速，启动了紧急终止程序。一阵能量泄放的轻微“嗡”声后，全息影像中的“光网”光芒迅速黯淡，恢复平静，但那几条曾变为橙红色的路径，留下了仿佛灼烧过的、更加暗淡的痕迹。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警报解除后的余音和人们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回事？”陈远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沉稳依旧，但带着询问。
艾文擦着冷汗，快速调取数据分析：“是协议冲突！我们使用的‘信息过滤精度提升’单元，与‘灯塔’内部某个未知的、更高优先级的守护协议或破损逻辑发生了冲突！触发了它的防御性或排异性反应！幸好我们功率控制得低，切断得及时……”
观察区里，老鬼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薯片都忘了吃。他趴在玻璃上，看着里面惊魂未定的众人，又看看那恢复平静但似乎“受伤”了的协议光网，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你明白什么了？”艾文隔着玻璃，疑惑又带着点期待地看着他。
“这不明摆着吗！”老鬼指着全息影像，唾沫横飞（好在有玻璃挡着），“你们这哪是在‘织网’啊，你们这是在给人家的老古董网络‘通下水道’！”
“通……下水道？”艾文和众研究员一脸懵。
“对啊！”老鬼手舞足蹈地比划，“你们想，‘观测者’这网络，年久失修，管道（协议）锈的锈，堵的堵，还到处是破窟窿。‘灯塔’就是个还在勉强抽水的水泵房。你们拿着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几页不全的维修手册（协议残篇），上去就想给人调水压（能量优化），人家水泵房一看，哟，这手法有点眼熟，像是自家工程队的，就让你调了，还挺好使。”
他顿了顿，表情夸张：“可接下来，你们拿着手册，想去动人家水泵房里面的‘精密滤网’（信息过滤）！结果呢？那滤网后面，连着的根本不是清水池，而是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清理、堵满了淤泥烂树叶、甚至可能还卡着死老鼠（未知协议冲突或破损逻辑）的化粪池！你们这一捅，好家伙，粪……啊不是，是混乱数据和防御机制反涌上来了！差点把你们自己的维修工具（协议连接）都腐蚀了！”
他这套“通下水道”的比喻，虽然粗俗无比，甚至有点恶心，但诡异地将刚才发生的技术险情描述得淋漓尽致！一个研究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赶紧捂住嘴。
艾文也是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老鬼的比喻虽然糙，但核心点却一针见血：他们对“观测者”网络的内部状况了解远远不够，尤其是那些破损、冲突、潜在危险的未知部分。盲目使用残缺协议去触碰敏感功能，极其危险。
“所以，你的‘高见’是？”艾文带着无奈的笑意问道。
“高见谈不上，常识！”老鬼挺起胸膛，“通下水道，啊不，修复古董网络，得讲方法！得先用小水流（低功率），探明白哪些管子是通的，哪些是堵死的，哪些连着雷（危险协议）！得先解决显而易见的堵塞（基础能量效率问题），积累信任（节点认可），慢慢摸索！不能一上来就想给人家搞全面升级换代！尤其是，得搞清楚那些‘化粪池’（未知危险区域）在哪儿，绕着走，或者等找到全套防护服（完整协议或深入了解）再去处理！”
他这话，其实和艾文刚刚总结的“需要更深入了解网络内部状况，谨慎选择交互协议单元”不谋而合，只是用了一种令人印象深刻（或许还有点反胃）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陈远在指挥中心听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苏晚晴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秦毅则是嘴角微微抽动。
“雷擎的话，话糙理不糙。”陈远的声音响起，“艾文，实验有收获，也有教训。修复之路必须更加谨慎。接下来，专注于利用已验证的安全协议单元，对‘灯塔’进行温和的、渐进式的优化和维护，同时继续全力破解协议残篇，并尝试从木卫二节点的数据中寻找更多线索。安全第一。”
“是，陈总！”艾文心悦诚服，同时也感激地看了一眼观察窗外的老鬼。这家伙，总能在关键时刻，用他独特的“市井智慧”，把复杂的道理讲得通俗又深刻。
老鬼见自己的“理论”被采纳，更是得意，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这就对了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等咱们把维修手册补全了，防护服备好了，再慢慢收拾那些‘化粪池’！到时候，让这古董网络，重新哗啦啦地流畅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观测者”网络被成功修复、信息与能量畅通无阻的美好前景，乐呵呵地拆开薯片，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仿佛在提前庆祝。
第一次“织网者”协议深度交互测试，在惊险与收获并存中结束。它像一束微光，照亮了修复远古网络这条漫长道路上的一小段崎岖，也再次证明了，在这条路上，不仅需要顶尖的科技，有时还需要一点来自市井的、接地气的“通下水道”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