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回圣女,光复古约”!
这八个字,如同裹挟着塞外风雪与金铁交鸣的惊雷,在温暖如春的书房内轰然炸响,震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北戎单于果然贼心不死,败退之后非但不知收敛,竟如此阴毒地利用这虚无缥缈的“圣女”之名,试图将自己包装成古老约定的继承者,以此整合草原分散的力量,为其卷土重来、甚至实现更大野心铺路!
镇国公须发微颤,忧心之色溢于言表,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
“王爷,王妃,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北戎以此冠冕堂皇之由起事,便可名正言顺地煽动草原各部对古老传说的敬畏之心,甚至可能动摇我朝多年来在边境诸部中辛苦建立的威信与羁縻!
若应对稍有差池,恐将引发比之前落鹰峡之战规模更大、更加难以控制的战乱!而且……”
他话语一顿,目光复杂地扫过苏晚,带着不忍,却不得不言,
“而且朝中已有暗流涌动,风声渐起……若……若王妃的身份真与那所谓‘圣女’牵扯上关联,只怕……只怕那些惯于风闻奏事的言官和秉持‘非我族类’之见的保守宗亲,又会借此大做文章,掀起惊涛骇浪啊!”
他的话虽未全然挑明,但其中深意已然清晰如镜。
一旦苏晚“云纹部圣女后裔”的身份被外界坐实并大肆宣扬,她将瞬间被推至比德太妃之乱时更加凶险的境地,成为朝堂之上政敌攻讦的绝佳靶子,同时更是草原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意欲争夺或控制的焦点。
届时,萧执所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外部的军事威胁,更是来自内部、要求他“以江山为重”的巨大压力,甚至可能被迫在稳固社稷与保全爱妻之间,做出撕裂心肺的艰难抉择。
萧执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猛地攥住苏晚微凉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但那温度与坚定,却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他目光如电,直射镇国公,带着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凛然威严:
“本王不管他什么圣女古约!也不在乎那些陈规旧俗!
苏晚,她是本王的王妃,是萧念安的生身之母,是我萧执倾尽此生、唯一认定的挚爱!
任何人——无论来自草原,还是立足于这朝堂——想借此名头伤害她、利用她,先踏过本王的尸首,问问本王手中这柄荡平北戎的剑,答不答应!”
他这番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表态,带着凌厉的杀气与一往无前的决心,让历经三朝风雨的镇国公亦是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微微躬身。
苏晚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与不容动摇的力量,那因骤然听闻噩耗而冰冷的手心,终于一点点回暖,仿佛汲取了对抗未来风雨的勇气。
“王爷决心已定,老臣……明白了。”
镇国公长长叹息一声,皱纹深刻的脸上忧色未减,
“只是……北戎挟势而来,草原局势盘根错节,牵涉古老信仰与部族利益,此事若不能寻得一条万全之策,妥善应对,只怕……后患无穷,烽烟难熄啊。”
送走步履沉重的镇国公,厚重书房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压力暂时隔绝。
房间内,只剩下烛火映照下相对无言的两人,空气沉静得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苏晚抬起头,清亮的目光落在萧执那紧锁成川字的眉宇间,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似乎想将那褶皱抚平,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
“王爷,事已至此,风云骤起,你……还不打算将所有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吗?
关于我的母亲,关于……那所谓的圣女血脉,关于那纠缠了百年的……旧约。”
萧执凝视着她清澈见底、此刻却写满了了然与坚毅的眼眸,知道一切隐瞒都已失去意义,反而可能成为隔阂与误会的种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力量,随后,将哈丹巴特尔深夜到访军营、以及他后续动用影卫调查到的所有关于云纹部渊源、圣女血脉传承、以及那横跨百年、关乎两族命运的“旧约”秘辛,毫无保留地、清晰地摊开在了苏晚面前。
苏晚静静地聆听着,脸上并没有出现萧执预想中的震惊与慌乱,反而是一种近乎水落石出的平静,仿佛她内心深处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只等待这最后的证实。
直到萧执话音落下,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
“所以,从血脉觉醒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我的存在被知晓的那一刻起,我本身……就可能已经置身于一场席卷草原与中原的巨大风暴中心。”
“晚儿,不许你这么说!”
萧执心头猛地一抽,急切地打断她,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苏晚!不是什么风暴中心!我会用尽一切力量保护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以任何名义伤害你分毫!”
苏晚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窗外那吞噬了一切光线的、沉沉的夜空,仿佛她的视线能够穿透这重重屋宇与千山万水,直达那片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广袤草原,看到那座神秘的圣山。
“逃避和隐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獗,让局势更加被动。”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而有力,
“北戎已经公然打出了旗号,我的身份,迟早会如同草原上的野火,迅速传遍每一个角落。
到那个时候,你将面临的,不仅仅是朝堂之上无尽的口诛笔伐与政治压力,更是来自草原铁骑的直接威胁,甚至……是内部可能出现的分裂与动摇。”
她转过身,重新凝视着萧执,眼神中闪烁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与洞悉世情的智慧光芒。
“王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待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既然这场风暴,或多或少因我这身血脉而起,那么或许……也该由我,亲自去面对它,解决它。”
萧执心中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晚儿!你想做什么?我不准!我绝不准你孤身去冒任何风险!”
苏晚却主动握住他因紧张而绷紧的手,语气异常平静,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令人心折的强大力量:
“我不是要去逞英雄,也不是要去冒险。
我是要,去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困局。
与其被动地等待别人拿着我的身份大做文章,将我们,将大梁拖入更深的泥潭,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掌握所有的主动权。”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
“我想……亲自去草原,去圣山,亲眼看看那里到底正在发生什么,去亲耳听听不同人的声音,去亲手弄清楚那份‘旧约’背后真正的诉求与真相。
我要去告诉那里的人,我,苏晚,不是他们可以随意争夺、用以实现野心的符号或工具。
我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我是萧执的妻子,是萧念安的母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如同誓言:
“我要去告诉他们,无论草原还是中原,百姓渴望的皆是安宁。真正的、长久的和平,不应该,也绝不能建立在牺牲某个个体的自由、幸福与选择之上!”
萧执震撼地看着她,被她话语中蕴含的非凡勇气、宏大格局与深沉智慧所深深折服,胸腔被一股滚烫的热流充斥。
然而,随之涌起的,是更加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担忧与恐惧。那是龙潭虎穴,是比战场更加诡谲难测的地方!
“不行!绝对不行!”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那里太危险了!局势不明,敌友难分,我绝不能让你去!”
“王爷,”
苏晚没有挣扎,反而更紧地贴近他,将侧脸轻轻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倾听着那如同战鼓般急促的心跳,声音柔了下来,却带着不容动摇的信念,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并肩作战,从江南到京城,从阴谋暗杀到沙场烽火,度过了那么多看似不可能的难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你作为后盾,有念安作为牵挂,有我们的家作为归途。
但有些与生俱来的责任,有些因我而起的风波,我必须亲自去承担,去平息。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我们,为了念安,能够拥有一个真正长久、不受威胁的安宁未来。”
萧执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纤细身躯里蕴含的惊人力量与决心,内心如同被置于烈焰上灼烤,天人交战,痛苦万分。
理智告诉他,苏晚的选择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争取主动的唯一方法,甚至可能是避免更大规模战争的契机。
但情感上,让他放任爱妻深入那危机四伏、步步惊心的虎狼之地,简直比用刀剜他的心还要痛!
就在他挣扎彷徨,难以决断之际——
“报——!”
一名影卫甚至来不及等待通传,仓促焦急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凝重,
“王爷!八百里加急军报!北戎单于联合圣山部分守护者,集结超过五万大军,再次悍然南下!前锋精锐已突破边境防线,深入我境超百里!
同时……草原各处广泛流传谣言,声称若能‘迎回’圣女,便可获得长生天庇佑,战无不胜,一统草原!”
战争,以更加汹涌酷烈、且直指核心的态势,再次降临!
而这一次,所有的矛头,所有的舆论,都清晰地指向了苏晚!
她已不再是风暴边缘被波及者,而是风暴无可争议的中心!
萧执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凌厉的厉色所取代,他终于做出了艰难而决绝的决定。
他低头,深深望进苏晚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沉声道,声音里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断:
“好!我答应你!但我们一起去!不是你一个人去面对,而是我们,夫妻一体,共同去解决这个困扰了两族百年的死结!”
他目光灼灼,久违的、属于战场王者的磅礴气势再次回归,席卷整个书房:
“这一次,我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动我萧执的妻子,需要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也要让草原上的野心家们彻底明白,和平,从来不是靠掠夺、威胁和玩弄阴谋诡计所能换来!”
新的征程,充满未知凶险与复杂博弈的征程,就此定下。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他们已别无选择,唯有携手,迎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