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声钟声如同一把生锈的巨锤,狠狠砸在书库的寂静之上。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刺耳质感,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艾文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手中的《夜访者日志》差点脱手掉落。
随着这第十三声钟响,整个书库的光线骤然扭曲。那原本清冷均匀的月华般的光晕,此刻变得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波纹,光影交错,虚实难辨。书架投下的阴影不再是静止的,它们开始蠕动、拉伸、变形,像是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波动的光晕中张牙舞爪。
规则六提到的“不要核对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因为时间本身似乎已经错乱。挂钟的指针在疯狂逆时针旋转后,停在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介于数字三和四之间,微微颤抖着,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界限的模糊……”艾文想起陈教授的话,心中骇然。这就是规则崩坏的时刻!
他紧紧攥住《夜访者日志》,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凭借。他必须立刻阅读,在这诡异的、不知会持续多久的异常状态中,找到线索!
他背靠着那个转角书架,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翻开了日志的深蓝色封面。
里面的字迹五花八门,墨水颜色各异,显然来自不同的“访客”。记录的内容比《庚辰年失踪者名录:附录》更加直接、更加绝望,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困惑以及……某种诡异的“同化”过程。
“第37位夜访者,进入第七夜。我发现书架上的书开始对我‘说话’,用的是我童年遗忘的儿歌调子……”
“卡面上的纹路在生长,像藤蔓一样缠绕我的手指,冰冷刺骨。我试图撕掉它,但它好像长进了我的皮肤……”
“假管理员今天告诉我,只要我愿意‘留下’,就能获得永恒的知识。我差点就信了……幸好口袋里的便签及时发烫,提醒了我。”
“钟声!我听到了十三声!墙壁在融化!我看到……我看到我自己的背影走在历史区的书架间,穿着古代的服饰……”
“规则是保护,也是囚笼。但打破规则的瞬间,即是消亡的开始。‘本源’不可直视……”
“它们不是书,是棺材。我们才是被阅读的文字……”
这些碎片化的记录让艾文毛骨悚然。书库的侵蚀远不止是物理上的危险,更是精神上和认知上的扭曲。它玩弄记忆,模仿声音,甚至制造出时间错乱的幻象(或者不是幻象?)。
他快速翻阅,寻找关于“生路”或者“回响”的线索。终于,在日志接近末尾的一页,他看到了一段用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迹写下的话,墨水是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血:
“十三响是危机,也是裂隙。规则沉睡,真实浮现。注意‘回响’——那些被遗忘的、被‘归档’的痕迹,会在此时短暂重现。找到属于你的‘回响’,那可能是钥匙……但小心,别被其他的‘回响’拖走……它们渴望‘载体’……”
回响?被归档者的痕迹短暂重现?
艾文猛地抬头,看向波光粼粼、阴影蠕动的书库。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假管理员的诱惑,也不是书页的翻动,而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哭声断断续续,来自历史区的方向,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科学区)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内容模糊不清,但情绪异常激动。
更远处,空白区那边,似乎有沉重的、拖拽着什么物体的声音……
这些就是“回响”?过去那些在此地遭遇不测的人们留下的痕迹?
艾文的心脏狂跳。找到属于你的“回响”?什么是属于他的?他第一次进入书库时,几乎什么都没做。除了……那本《庚辰年疑案汇编》,以及那行与他笔迹相似的字!
他立刻朝着历史区的方向冲去。光线和阴影的扭曲让他步履维艰,仿佛在胶水中行走,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书架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他甚至能看到一些半透明、穿着不同时代衣物的人影在书架间茫然穿梭,但一眨眼又消失了。
小女孩的哭声引导着他。他终于来到了之前取阅《庚辰年疑案汇编》的书架附近。哭声在这里最为清晰。
然后,他看到了。
书架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的虚影,正蹲在地上,用手指一遍遍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随着光线的波动而闪烁。
艾文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看清了地上的字迹,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反复书写的一句话:
“爸爸说在历史里等我……我找不到……”
历史里等我……艾文如遭雷击!这和他看到的那句“他们不是失踪,是被‘归档’了”何其相似!这个小女孩,也是失踪案的受害者?她的父亲……难道就是……
就在这时,小女孩的虚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抬起头。虽然没有五官,但艾文能感觉到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注视。她伸出手,指向书架的上方,正是那本《庚辰年疑案汇编》的位置。
然后,她的虚影如同烟雾般消散了。
这就是属于他的“回响”?指引他回到那本最初引发一切的书?
艾文没有犹豫,他踮起脚,再次取下了那本厚重的卷宗。就在他触碰书脊的瞬间,周围所有的“回响”声音——哭声、争吵声、拖拽声——骤然放大,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彻底消失。
扭曲的光线和蠕动的阴影也开始迅速平复,书库正在从第十三声钟响造成的异常状态中恢复。
但危机并未解除。
一个冰冷、充满恶意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后颈响起:
“找到‘钥匙’了?可惜……你没机会用了。”
假管理员!
艾文猛地转身,看到那个穿着深蓝制服的身影就站在他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非人的寒气。这一次,它脸上的模糊感淡了许多,隐约能看到下面扭曲的五官轮廓,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艾文手中的《夜访者日志》和《庚辰年疑案汇编》。
“把日志给我!”假管理员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急迫和贪婪,“还有那本卷宗!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艾文紧紧抱住两本书,一步步后退。“你到底是什么?”
“我?”假管理员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我是这里的‘秩序’,是规则的执行者!而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虫子,只配成为养料!把书给我!”
它猛地扑了上来,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一只冰冷僵硬的手直接抓向艾文的喉咙!
艾文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夜访者日志》格挡。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冰水,假管理员的手触碰到日志封面的瞬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接触的地方冒起一股淡淡的黑烟。它猛地缩回手,惊怒交加地看向日志。
“你……你竟然能拿着它?!”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艾文也愣住了,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本《夜访者日志》似乎对假管理员有克制作用!陈教授的猜测是对的,这日志本身蕴含着重大的信息,甚至可能是某种“权限”的象征!
他趁机转身就跑,必须趁着书库还未完全恢复正常,假管理员被日志所伤的时机逃离!
“你逃不掉!”假管理员在身后发出疯狂的咆哮,“钟声已响,界限已开!你已经被‘标记’了!无论你跑到哪里,都会慢慢被拉回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艾文不顾一切地冲向出口。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寒气紧追不舍,假管理员虽然忌惮日志,但显然不会轻易放弃。
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恢复了正常,指向了凌晨十二点零五分。第十三声钟响的异常状态彻底结束,但书库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不祥的气息。
他终于冲到了出口附近,伸手去推那扇沉重的木门。
然而,门纹丝不动。
像是被从外面锁死了,或者……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封住了。
艾文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回过头,看到假管理员正缓缓地、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逼近,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假管理员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仪式已经开始了,艾文。你,将是下一个被‘归档’的珍贵史料。”
艾文背靠着冰冷的、无法打开的木门,手中紧紧握着《夜访者日志》和《庚辰年疑案汇编》,看着逐渐逼近的假管理员,以及周围似乎开始缓缓合拢、如同活物般的书架阴影。
他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