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城的人才进入梦乡，只有城门守军还在换班巡逻，提防胡人。
这时，城门守军忽然听到远处有动静，眯眼一看，城门底下似乎也有光源。
还不等他们提问，扩大的声音便从下传到了他们耳中。
“我们是洛阳邮局巩县分局的人，要送巩县百姓们前去洛阳。”
“巩县被胡人劫掠，情况紧急，还望你们先开城门，让我们过去。”
邮局的员工们穿上了自己的制服，除了一个还留守巩县邮局的员工，剩下的人此刻都在这里，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举着扩音器，护送的巩县百姓去洛阳。
“什么！巩县被胡人劫掠了！”
楼上的守卫无比震惊，忙令众人多取火把来，加上城楼下手电筒的光源，真的看见了乌泱泱的百姓。
守将头皮发麻，赶紧大声喊道：“洛阳邮局的几位，还有巩县百姓们，还请稍等，我这就去请示上面。”
洛阳周边的这些城池，那都只是人家的名义国土，几大政权连个官都派不进来，都是周围和本地士族们一起共治。
他们不缺人才，也不缺文化，各大家族各出一点负责行政管理的，再出一点曲部士兵，就能保证一个城市的平稳运行。
因此这守将说要去请示上面，就是要去各大家族疯狂敲门。
城里钟鼓声不停，所有被惊扰的人也顾不得生气，知道大事不好，赶紧穿衣出门，这被士兵们告知了巩县百姓被邮局的人带着在城门口的事。
所有人都通过决议，确定是巩县百姓和洛阳邮局的人，就放他们进来。
两个城池离得距离也就二十里，大家彼此都有熟人，很轻易就认出来这些真的都是巩县百姓。
在放这些人进来，让他们穿城门过境后，偃师城的人也赶紧给他们递水，让他们进了休息片刻的时候赶紧问清楚怎么回事。
邮局的人已经一直喊话，嗓子都累了。
刘度把扩音器给了巩县相熟的一个寒门子弟周鹄，让他来说。
那周鹄有些惊讶，诚惶诚恐的接过扩音器，很是小心的拿起放在嘴前，脑子迅速组织了一番语言，向偃师城的人讲述了巩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人兵临城下、他们逃跑不能、邮局给出选择，大家一起投票，最后接近九成人还投输了的他们就要去洛阳了。
偃师城的士族、豪强、寒门、商人、百姓、奴仆们，都被城里的警戒钟鼓声吵醒，到了城门口，听了周鹄所说的话，人人皆是震惊不已。
震惊于胡人一声不吭的就出动兵马劫掠，震惊于洛阳给他们这些周边现场出的方案，也震惊于在全民投票的基础上，居然还有一成以上的人能投嬴的事。
都是相似组织的城池，偃师城的人很清楚，如果换了他们来投票，城内的大量百姓、奴仆、手工业者、商人，是绝对会投归附洛阳的。
换位思考一下，他们这里的上层阶级，肯定也是不想失去财产和特殊地位，但就算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能获得这样多的票数，可见那边中层的寒门与商人也投了反对票。
巩县人歇够了就道谢走了，留下偃师城的人在他们走后迅速关闭城门，彻夜难眠。
偃师城的上层们直接就聚在一起开会，讨论要是胡人抢了巩县后，还敢来抢他们偃师城怎么办。
有人试图安慰大家：“巩县离洛阳有五十多里，我们偃师城可是就离洛阳三十里，他们不敢来的吧？”
“我们不是洛阳人，那胡人真的来了，洛阳会管我们吗？”
“咱们偃师城邮局可也在，大不了就也投票，加入洛阳。”
“加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以后天天都要跟着那些贱民们一起劳作，你要加你去加！”
“那我还说你要死自己去死呢！”
“你们可以不加入，投自己的反对票，反正我乐意加入洛阳，到时候你们留在这里喂胡人，我跟着邮局一起去洛阳！”
胡人的威胁，让这些安逸了两年的偃师城人们忽然发现，洛阳是有脾气的，好脾气是只对自己人。
要么加入洛阳，按洛阳的规则行事，要么去和胡人谈。
和胡人谈，生存几率不大，因胡人自己的腹地，也有归附他们的汉人士族豪强，他们不缺汉人，就缺钱粮人口。
不是没有人提出另一条路：“要不我们南下吧？”
直接被在场大多数的人否决。
“几年前，南下的城就封了，你过得去吗？”
“南下的人和南边的人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我们再去，没地，只有钱，手里的人可能还要被瓜分走。”
“司马小儿不过是因为王敦病死才有了点权，他们南边朝堂有的折腾，你去了能做什么？”
为什么来洛阳周边，还不是因为这里就是乱世中第二安逸的地方吗？
第一是洛阳。
讨论了一个晚上，到底是加入洛阳还是如何，大家也依旧是犹豫不定，于是天一亮，他们立刻派人去巩县，去看看巩县如何。
分明这么近，可早上派人去的，下午人才回来。
“上午我们人悄悄的去，远远的就看见胡人的马还在外面晃荡，就知道他们还没走，便不敢上前。”
“等到下午，胡人都走了，我们看见他们是赶着巩县还剩下的人一起走的。”
“巩县里头，能被抢走的衣服、粮食、武器，金银珠宝，什么都没了，到处都是马蹄踏过的印，箭和刀的痕，还有一些被火烧了的宅子。”
“也就大门紧闭的邮局里头，还有一个洛阳人，胡人不敢去动邮局。”
“死在城里头的人也不少，那些惨状……”
巩县士族豪强们的下场警醒了偃师城的人，大家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纠结了。
这就去邮局，让他们派人去给洛阳，他们要归附洛阳，全都一起做洛阳人。
七月份的洛阳月报，版面主题名为《选择与思考》。
主标题：宜阳归新洛，巩县存旧制。
副标题：九成之愿，可铸新城；一念之仁，不弃一人。
河洛烽炽，胡骑交兵。然畏洛阳神威，不敢犯境，乃转掠旁邑。城主仁德，赐机诸城：凡民九成愿附者，可全城入洛，享太平之治。
宜阳城内，民意鼎沸。终以九成之众，共投愿票。奴仆渴良籍，寒士慕公学，耄老求安养。遂即日易帜，编户齐民，行洛阳新制。废阡陌之私，立工分之秩。此非城陷，实乃心归。
巩县之民，虽逾九成愿从，然未达定制。城主恪守前誓，不纳全城。然开仁途，许愿者随行。是日，数千百姓弃暗投明，洛骑护道，安然抵新。其留者，各从本志，洛阳亦不相强。守残抱缺，仁至义尽。
二城之择，因何而异，吾请天下群英共论之。
——主笔 洛阳月报殷簿
洛阳人就说他们怎么一觉醒来，城里人忽然就多了起来，一看报纸，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尽管也对死于胡人刀下的亡魂有那么一丝怜悯，但一想到他们自己做的选择，大家就一点也不心疼了，只心疼他们汉人的城池又被胡人糟蹋了。
洛阳百姓们，当然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最好的，他们现在也都是读了书会思考的人了，很轻易的就猜出了巩县人不愿加入洛阳的原因。
无非就是不愿放弃土地奴仆，接受工分制度。
那就完全不无辜了。
尤其了来了洛阳的巩县人，在慢慢融入洛阳，在这接受教育，和洛阳之前的百姓混熟之后，也会时不时就和洛阳百姓们提起自己之前在巩县的生活。
比如自己原本就是要跑到洛阳来，但是被巩县用各种不同方式截留住了；他们看好像条件也还好，就也接受了，哪想得到后面的活越来越多，条件越来越苛刻。
但看在能吃饭能活下去的份上，大家容忍。
可那天晚上投票的场景，他们实在是无法忘记。那么多的人，整个县接近九成的人，都愿意加入洛阳，可那一成多一点的人，愣是不接受。
当时的场景，真的让他们这九成人陷入绝望，好在投完票后，邮局的人带他们来洛阳，叫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
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感受，让他们现在想起来都愤怒。
洛阳老居民们听了新人们的真实说辞，那就更对巩县的死人没有什么同情和怜悯了。
洛阳西南约60里的宜阳，洛河水运码头依旧热闹非凡。
当机立断投票后，他们迅速逐出了那些不到一成的反对者，人全都滚出宜阳，家里的财产都自己带走，只要你们搬的动，奴仆想留下来的都是也洛阳人了，直接脱籍，不得带走。
大刀阔斧解决了内部的不稳定势力，他们城门闭了两天，由邮局统计所有宜阳人口信息。
很快，一天后洛阳就来了大批的行政人员，按照洛阳的规则来建立新宜阳，大批的物资也从洛阳运到宜阳，宜阳也开起了公共食堂和工分超市。
宜阳人也终于可以排长队，去打疫苗，这项只有洛阳人才能有的福利。
原本就有劳动的人，除了部分调岗，去干自己更合适的事情或者配合洛阳的生产计划，剩下的人还干着自己从前的活，每天早晚还能有免费口粮领，干活也能挣分，一切都和洛阳一个待遇。
而原本脱离劳动的人，也按照各自技能和年龄、身体状况，分配工作。
粮食今年都已经种下，来不及更改，明年开始生产指导听洛阳的。
原本一些个人和家族的对外贸易，改为洛阳官府直营，对外的贸易没被砍断，宜阳原本的码头功能保持，作为洛阳的一份子，它现在很安全，可以考虑重新列税单，开始收过路费。
说到码头，等洛阳建筑队来支援了扩建加固升级码头，大家一起跟着干活学习，现在你们每天晚上跟着我们扫盲……
在宜阳并入洛阳，正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新的洛阳月报出来了，宜阳的大家这才发现，自己当初做选择到底做的有多正确。
都不需要派人去巩县打听，只听一听去过巩县的过路人们的只言片语，就知道在邮局带着人撤退之后，那里的人到底都什么下场了。
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所有部位，宜阳上层们十分庆幸，自己做了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有了巩县一个现场教学案例，洛阳周边那些原本若即若离，态度模糊暧昧的城池，各个老实起来，迅速排队洛阳。
而还没做好决定的，胡人看他们没有挂上洛阳的保护旗帜，就知道这是可以过去抢一波的对象，那还等什么啊，还不赶紧趁他们没投之前赶紧去抢干净了！
而随着七月份的洛阳日报传到外面，天下皆惊。
惊讶于洛阳身处胡人腹地，却完全不惧胡人；也惊讶于关于决定所有人未来的投票，是真的让所有人来一起投的。
洛阳的信义，也让天下皆惊。
宜阳当机立断，全城都是洛阳在外的一部分，安然无恙。
巩县接近九成的人都投并入，但只要那边超过一成的人反对，洛阳就绝不逼迫，只超一个人，他也会直接放弃。
但也不会就放任百姓们就这么面对屠刀，因此他们还会带着百姓走。
所有的规则，都是提前和城中众人说的，那如此，死了的人也称不上枉死。
大部分人看待两座城池的不同选择，无非就是认为巩县可能有田地的老牌贵族更多些，大家不愿放弃手里的东西。
比起这个，都成空城的巩县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大家思考。
离洛阳不近不远，在关东与青州之间地带，受祖逖庇佑的人，看见巩县的下场也都开始慌张起来，发现他们又想靠祖逖，又想把洛阳当后路的想法，离谱的彻底。
祖逖能打，但是没有了东晋补给，现在都是本地士族们在给他供养军队，听他安排指挥。
他已经年迈，祖约能耐不如他，人也在建康，顾不上他们这些士族。
胡人来了，他们能保证自己可以迅速投票，成为洛阳人吗？
如果投票失败，他们又能安然跑到洛阳吗？
离洛阳并不近的人，还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远在百里之外，是不是自己的城池要是超过九成想加入洛阳，洛阳也会接纳？
一个月后，又收到洛阳月报，又收到叔叔张茂寄来信件包裹的张骏，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