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试着过肺一下?”迟羽说。
我还处于轻微的头晕,胃里面隐隐有种头一次体会的恶心,皱着眉头说:“过肺是什么感觉?”
“嗯——我词穷,就是很过瘾的感觉。”
“怎么过肺?”第一次吸烟,我跟第一次上.床一样,啥也不会。
“很简单,”迟羽亲身示范,叼住自己的烟,嘴唇翕动,含糊的声音从齿间淅出来:“想象一下你的肺在运作,发力,把烟吸到肺里。”
说罢,她烟上的火光发出细若蚊声的嗞响,烟丝又灼烧一圈。旋即吞云吐雾,白色的烟气从唇口潺潺流出,沿着她柔滑的上唇攀爬,扑到精致的鼻尖。
烟雾飘忽片刻,便被冲淡了颜色。霎时,她周身散漫了一团近乎虚幻的雾气,缭绕在她脸阔优美的线条,那双寡淡深邃的眼睛于这般幻境一样真实的环境中愈发迷离。
我有点看愣了眼,缓过来时,应和道:“我试试看。”
“要不……你还是别试了。”迟羽立刻又像是担心什么,制止道。“这玩意上瘾,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以为然:“怕什么,怕我有烟瘾?我就抽这一根,一根抽完我说不抽就不抽,我自制力很强的。”
话是这么说,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学校里的反吸烟教育实施的还是挺规范的,投影布上那些长期吸烟的肺部展示图也见过不少,肺癌等等危害我记得一清二楚。
奈何我此时闷得慌,刚刚才亲口重述了一遍记忆里最难以忘却的痛苦,虽然已经过去好久,但却跟电影院看了一场自我出演的电影一样的真实。太多的煎熬,我不得已寻求刺激以缓解心中的惆怅。
迟羽不准备继续劝解了,自顾自的吸着自己的烟。
我按照她教的方法又吸了一次,这次是切切实实进入了肺部,其冲击感和含在嘴里简直是天壤之别。晕溺感如直入云霄的火箭似的窜入大脑,伴随一阵反胃,我俯身咳嗽。
“看吧,你承受不了,我这可是粗烟。”
“是有点无法适应。”
“感觉怎么样?”
我又咳了几下,面露痛苦的说:“太呛了,但是又有种别样的,不知道如何用文字去表达,整个人轻飘飘的。”
有种失重的悬浮,脑袋好似真空了,却在感知上比以往更加沉重。
迟羽神色复杂的看向我:“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
“我这个人比较节俭。”我说完,又过肺吸了一口,然后接着咳嗽。
一声折断似的响声,楼外的树像是惊乍的晃了一下,不是风吹的,然后是一种类似于果子的物体落地的声音。咚,在自然生长的草坪里砸出一个悄然的洞。
迟羽换了个二郎腿,有些疲倦的揉了下太阳穴,“我感觉我把你带坏了。”
“人都是要坏的,只不过坏的地方,坏的程度不同,就跟果子一样,有些果子熟了,有些果子烂了。”
“你本可以有第二条路的。”
“你第一次是为什么抽烟?”我突然问道。
迟羽凝视阳台外面,面容愁淡:“辍学后的几个月,我想换个环境,就以心理治疗的名义来到四川的亲戚家。那时我厌恶自己,一个平凡的一天,我突发奇想,我要打破自己,于是我就主动去做一些我以前不可能做的事,然后就变成这样。”
“之后你就一直住在四川了。”
“嗯,换了个环境,这里没人认识以前的我,我心情恢复许多。我打算在陌生的城市重新活一次,于是我就留了下来,后来到成都打工,自己租房子住了。”
“租房不便宜吧。”
“对比南京的房租,好便宜了。”
我忍着头晕又吸了一口,很快多少有点适应了,“你还好,你起码为自己而活。我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那么多美好的事物,那么多我本该珍惜的人,都被我亲手毁掉了。”
迟羽往“烟灰缸”里弹下烟灰:“你如果把所有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那是自己给自己强加的负担。事物是双面性的,问题不是出在你一个人身上。用我之前的话说,你这是被规律推动着,做出一件件命中注定的事。”
我稍微安慰些,不觉淡淡微笑,随后嘴角迅速平复。
“这算不算得上自欺欺人呢,那位被我辜负的女生可不会这么看我。”
迟羽眼睛一转,“她怎么看你,你不觉得很晚了吗。”
差点忘了她是催我走的。我艰难缓慢的站起身,手指夹着烟,“多谢款待,今日一席话,令我颇有感悟。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就不报答了,祝你以后也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告辞。”
我拱手,转身离开。
开门,回到空调房里,冷气冲刷我疲惫不堪的身躯,尼古丁在身体里的作用配合酒精的代谢,那股后知后觉的飘飘欲仙之感向我的整个身心倾泻而来。
一时间的怅然,我站在空调底下失神许久。思维也转向我终究要面对的那个姑娘,她看到我一身醉相,肯定会生气吧。对讲机关机,约好的时间点爽约,就连态度都如此恶劣。
我简直烂人一个,但凡是个女孩子都会认为和我这种人交往是一种脑抽的行为。
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带我继续旅行,一个人只要有一个污点,在别人心里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就算愿意继续带着我,她还会像往常一样,把我视作唯一吗?
心理愈加焦虑。
突然,迟羽在我身后说道:“别急着回去,我给你泡一杯蜂蜜水。”
我心里那叫一个感动,什么都没付出,在知道我曾经是个懦夫的前提下依然关心我。顿形惭愧,我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无微不至。
她从我身边绕过,我抓住她的手腕,“不必了,占用你家资源。”
“客气什么。”迟羽淡淡的说,想从我手中脱离,可拽了半天,我就是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迟羽拿我没办法,“行,我不泡了,你放我过去上厕所总可以吧。”
我松开,她正准备转身,我开口道:“你在做一件徒劳的事。”
迟羽愣住,云里雾里的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没能给你带来什么,对于你来说,纯属浪费了一顿饭、一瓶威士忌、两瓶啤酒,加上中午和昨天晚上,你还浪费了一个小蛋糕和一份汉堡套餐。”
“你错了,烤鸭是你掏的钱。”
“反正谢谢你了,”不知为何,泪水汇聚在我湿润的眼眶,“庆幸的是,我跟你只能认识这么两天,不然我可能连你这个朋友也要失去了。”
迟羽双眸微睁,似是未曾料到我会这般言语,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原地僵了一会儿,走过来好言安慰:“别那么伤心啊,你还有个甜妹女朋友不是。”
“连她也讨厌我了,关键还是我自找的。”我抬手揉了下眼睛。“反正我就是不配拥有美好幸运。”
“乐观一点,你也只能乐观了。”迟羽扬起胳膊,轻柔的抚摸我的头发,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温柔善良,浅浅的挂在她的眼角和唇边。
我吸了吸鼻,说:“我以后会变得更好吗?”
“不知道。”迟羽一脸慈爱的用铁石般的声音说。
我笑出声,眼泪被蹦出来,温热痕迹划过我的脸旁:“一个不确定的人生,那也没有意义。”
“不需要意义呀,”迟羽冷静的说:“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你我都在有意识的做着无意识的事。需要什么意义?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为自己的感受服务,绝对的利己。因为做人太难了,明明是个人却要被同类伤害,伤害同类又会心塞,干脆不做人好了,做只猪做条狗,只为自己而活。”
“这样是不是太自我主义了……”
“去踏马的,”迟羽很有气势的说:“我就傻哔了,怎么了,就要做一个大傻哔,给虚伪的人瞧瞧。如果有人骂你傻哔,你记住,相由心生,他骂你傻哔,说明他自己就是个傻哔。都是傻哔,谁有法律能证明你就得遭受审判呢。”
“言之有理。”我瞬间心情舒然。
灯光下,冷气越过我的头顶,她柔顺的发丝轻轻摇曳,晶莹透白的肌肤,那颗痣越来越明亮,好似一个黑洞要把我吸进去。我恍惚的盯着这颗痣,余光里全是她美若天使的面庞。
迟羽似乎说的上头了,竟不自觉骂起来:“来气,等你接触的人多了,就会发现双标、自私等负面的因素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人的本质就是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你看哪场战争没有妇女被暴掠对待的,人类说到底不过一群畜生。”
我没仔细听,室内一片干净,空气中残留着烤鸭的酱香和米饭熟腻的味道,捏成瘪的空啤酒罐子挨着桌角平躺,桌对面是她铺着冰丝软凉席的柔软的床。墙上吉卜力风格的墙纸,龙猫憨厚的站在草地。我的头上持续传来温柔的抚摸,这样的感觉太好了。
于是,不觉间,我微微前倾。
“唉……”馥香的气息缠绕我的鼻息,迟羽丝毫不察觉的继续说:“学过心理学的都知道,人都是心理变态,虽然我没学过。不过我觉得有道理,好多心理变态最初不都是正常人吗,所以正常人才是最变态的,唔……”
她还没说完,我已经亲上她柔嫩的嘴唇。
唇瓣相贴的刹那,她整个人震惊的颤住,连呼吸都乱了一瞬,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