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也有可能我根本就不知道。印象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我坐在悬崖边上,悬崖不高,但是谷底倒置一块尖锐的岩石,顶尖朝上,犹如一颗图钉。
只要我跳下去,岩石就会贯穿我空荡的胸膛。
梦里的剧情似乎不用考虑前因后果,单纯描述一个过程,我甚至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也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要跳下去。
因为已经有人替我知道了。我不会哭,因为已经有人替我哭过了。悬崖结实,因为已经有人替我破碎过了。
梦里,我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坠落迎面扑来,我张开双臂,宛若鸟儿伸展翅膀,迎接自由。
胸口传来按压的剧痛,我就像痉、挛的鱼,抽搐。
抽搐几阵,压迫感消失,我的身前被柔软替换。一团轻盈的棉花包裹我,细腻的花丝封住我的唇……
咳咳!
我喷出一股体内流淌过的河水,河水裹着胃液从鼻腔倒灌,火辣辣地烧穿整个呼吸道。
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魏语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额头。我躺在恩阳河岸的草地上,她跪在我身边,看到我得救后,欣慰的笑颜。
我又咳嗽几下,感受到胸口被按压后缓冲的疼痛,颓废的说:“你按的也太用力了,想把我肋骨按断吗。”
魏语用手背抹了把湿润的樱唇,“第一次做心肺复苏,没有经验,所以用力过猛了些。”
“算了算了,”不知道说什么,我刚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判断自己的狼藉,沉闷感却伴随溺水的褪去而汹涌。
是魏语救了我,我一地傲慢的态度,怕是很讨打。
她没说我什么,确认我脱离生命危险后,才稍微从慌张中松懈下来,把贴住眼睛的一撮扎眼的头发别开。
“你没事就好,”魏语一只脚蹬着,一只手撑地,艰难的站起来。另一条腿看着不太自然,像抽风的高尔夫球杆。
“你怎么了?”我担心的问道。
魏语抿着嘴,摇摇头,低声道:“游泳的时候,腿抽筋了。”
“抽筋你还游?”
“这不你还在水里嘛。”
我浑身也湿透了,慢慢手肘撑着被淋的软黑的泥土,慢慢支起上半身,盘腿而坐,裤子泛起粘稠的褶痕,不是很舒服。
此时恩阳六点钟的暮色还泛着一点白,晚风从不知的方向徐徐吹拂,卷携油桐树抖落的细碎蝉鸣,我湿漉的衬衫就像一片被捏皱的荷叶,凉意沿着毛孔扎进来。
分明是夏天,怎么会冷呢。
魏语看着我不说话,当话多的少女突然寡言,我知道她是在等我,从心脏最真实的部位整合一套,有着浅薄坚硬的,柔软的话语。
但是我天生文字匮乏,舌头里的笔墨比钱包还干净,以至于我花了好长时间去学习表达能力,才稍微辞藻的写出能看懂的字句。
我指了指魏语抽筋的腿,“你坐下来,我给你捏捏。”
魏语照做,正常的那条腿慢慢弯曲,抽筋的腿不断朝我这伸直,待屁股距离地面成一段不会摔疼的高度,再放任中心,与我面对面而坐。
抽筋一般是小腿,我抓住她的脚后跟,挪到我盘起的腿上,没完全风干的手不停的揉捏她绷紧的腿肚。
本来想以捏腿为由,抓紧时间思考一下离别的话。结果发现我一个字想不出来,甚至想都没想,我的大脑到关键时刻短路了。
捏到手发酸,我挣扎的思路也没给我挤出一点水份。一气之下,我干脆不想了,注意力全放在腿上。
魏语的腿素纤耀白,僵硬宛如一枚青涩的柿子。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苹果,苹果象征智慧,但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我的智慧在哪里。
直到她的抽筋渐渐好转,我手里的柿子缓缓的软下来,还有些发热,就跟熟了一样。
抬眸一看,黄昏的光晕爬到她细腻的双颊,淋湿的星点映在她塞纳河一般明澈的眼睛。
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多年后,我也会不知不觉想起那双雨润的眼睛。
只适合回味,而不适合反复咀嚼的。
见我不说话,魏语估计是嫌我太闷,所以主动开口:“你还是想走吗?”
我不说话。
魏语咬了下下唇,“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要离开。都说女孩的心思不要猜,我看你的心思比海底针还难捞。”
我还是不说话。
我不说话,魏语也不说话了。她很执拗,意识到她一直在无功输出,也就不和我浪费口舌,非要在我俩之间争个谁先认输。
我认输,我说:“你需要一个真正能保护你的人。”
“学长?呵,”魏语冷哼一声,“他是不是跟你说他在我初一的时候,帮我教训了说我闲话的男生?”
我点点头。
“呵,”魏语又冷哼一声,“他以前在学校很关照我,我也很感激他,但是我不需要这些。”
我的手停下来,出奇的好奇她接下来的解释。
魏语说:“其实学长完全不用这么做的,那个男生手撑着我座位的墙,猥琐的给我唱苦情歌,还问我要不要陪他出来玩。就算学长不把此时报告给班主任,我也有办法。我故意装作软弱,让那个男生得寸进尺,继续说我。再过两分钟,年级主任会来巡查,要是被年级主任逮住,那个男生的下场就不只是被训一顿。”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魏语嘴角撇起一抹自得,“还有我在班里不说话,我是单纯的不想和那群人混在一起,我也不想搭理我的老师。我承认我当时的风格不是被定义的正常,但是我绝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我妈死后,我被安排给我爸抚养,我爸可不管我,我没有那么多束缚,我就开始放任自己胡作非为。”
“是这样啊……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嘴硬。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魏语是魏语,她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女孩。所以我自然不能和学长相提并论,我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性质。
魏语瞪了我一眼,继续说:“所以张荣博是我尊敬的学长,是我尊敬的学长。你听得懂吗?要不要我写给你看,有笔吗?”
“你当我傻啊,人话我还是听的懂的。”
“听的懂就行,我还以为你身体在这,脑子丢在光雾山了。”
“所以……”我语塞,魏语深刻强调学长只是学长,刻意对我强调。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表明对我的在乎?
而我这个时候心情转晴,是不是也算作一种回应?
那不就相当于坦白我对她的心意了吗?
思维紊乱的我开始胡说八道,想到什么说什么,“他现在是你尊敬的学长,未来不一定是。”
魏语气的咬牙切齿,伸出手恨不得把我耳朵揪下来,但她也只是捏了捏,轻轻拽了拽,带着家长教孩子做题似的激动,嚷嚷:“我的生命不需要他,你听懂没?他和我说话总是一身正气,让我用功读书、端正品德。一字一句充满正能量,我听的也烦,但他是真心想改变我,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像木头一样,干愣着眼,很睿智的问了句:“为啥?”
魏语生无可恋的仰头大呼一口气,随后看着我思索片刻,对我说:“难道你忍心对一个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冷眼以待?他的好意或许掺杂别样的情感,但是我能做的就是不伤害他,用客气的行为侧面告诉他,他是我尊敬的学长,仅此而已。”
所以,魏语对学长没意思?
心里就跟满血复活一样,褪去所有抢救后的疲倦,表面仍故作矜持,轻咳几下,“他也没什么不好,从我看来,他对你来说挺靠谱的,客观来讲……”
“你真是个宝器!我不需要他改变我,我就是我,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改变我。迄今为止,我只心甘情愿接受过一个人给我的改变,只有他是与众不同的。”
什么?
还有对手?
我心里顿时凉一大半,果然,追求比自己优越的人,注定是道阻且长。
不过,我很好奇改变魏语的究竟是谁。是谁有这么大能力改变她?
一定非比寻常。
愣了愣,我很没底气的问道:“那个人是男的女的?”
魏语看了我好一会儿,表情沉默的就像看一场没有魔术的把戏。好几秒,才拧了拧嘴,“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我更加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