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斯誉的手心很暖，干燥而稳定，将梅韵涵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沉默地走在医院通往大门的小径上，积雪在脚下发出轻柔的咯吱声，像是为这静谧的一刻伴奏。阳光穿透冬日稀薄的云层，在洁白的雪地上洒下细碎的金芒，也勾勒出两人紧挨着的、被拉长的影子。
梅韵涵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不敢抬头看龙斯誉，目光只敢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他干净整齐的指甲和修长的手指骨节上。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长时间的肢体接触，不同于雨中的拉扯，也不同于病房里短暂的安慰性握手。这一次，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青涩而郑重的意味。
直到走到医院大门口，看到零星来往的行人，龙斯誉才仿佛突然惊醒般，极其自然地松开了手。那温暖的触感骤然离去，冬日的寒气立刻重新缠绕上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微小的失落。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远处的街角，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语气却依旧是惯常的平淡：“车在那边。”
“嗯。”梅韵涵低低应了一声，将那只残留着他温度的手悄悄揣进外套口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份暖意。
回程的车里，气氛微妙而安静。司机李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然后体贴地升起了隔板。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梅韵涵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积雪覆盖的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切都显得纯净而安宁。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夜和清晨的片段——他靠在墙上的脆弱，他递过毯子时的生硬温柔，他削苹果时专注的侧脸，还有……他握住她手时，掌心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温度和力量。
她偷偷用余光瞥向身边的龙斯誉。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小憩，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并未睡着的事实。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层坚冰，在昨夜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无声倾诉的走廊里，已经开始加速融化。她窥见了他堡垒深处的裂痕，而他也默许了她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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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他们并肩走进校门的情景，不可避免地再次引起了窃窃私语。但这一次，梅韵涵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在意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和隐约的议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无法再轻易扰动她的心绪。
课间，李晓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走廊角落，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快老实交代！今天可是李叔送你们一起来的！而且你们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哦！”
梅韵涵的脸颊微微发烫，含糊道：“他爷爷住院，我只是……去看看。”
“看看？”李晓促狭地用手肘碰了碰她，“看得手都牵到一起了？我可有眼线看见你们在医院门口了！”
梅韵涵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红透，连忙否认：“没有！你看错了……”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李晓见她窘迫，笑着挽住她的胳膊，“不过说真的，韵涵，龙斯誉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完全不一样。以前是冷冰冰的，现在……怎么说呢，好像有了温度。”
有了温度……梅韵涵回味着这个词，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她想起他递过热牛奶时微暖的指尖，想起他将毯子盖在她身上时笨拙的动作，想起他牵着她时那坚定的力道。
也许，李晓说的是对的。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梅韵涵正埋头攻克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一个纸团轻轻落在了她的桌面上。她愣了一下，抬头望向纸团来的方向——是隔着一个过道的龙斯誉。他依旧看着自己面前的书，仿佛那个纸团与他无关。
梅韵涵的心跳漏了一拍，悄悄在课桌下展开纸团。上面是他熟悉的、锋利而精准的字迹，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放学等我。”
没有询问，没有客套，直接得如同命令。可梅韵涵却从这简短的三个字里，读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依赖。她将纸条小心地抚平，夹进了常用的笔记本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尽管他并没有看她。
放学后，她刻意磨蹭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龙斯誉利落地收拾好书包，走到她桌边，很自然地拿起她那个略显沉重的、装着画具的书包。
“走吧。”
去医院的路上，他依旧话不多，但会在她提及学校趣事时，微微侧头倾听，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低的“嗯”作为回应。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
到医院时，龙爷爷正在护工的搀扶下进行短暂的散步，看到他们，老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韵涵来啦，快，陪爷爷说说话，斯誉这小子，闷得像块木头。”龙爷爷笑着打趣，精神明显比前一天好了许多。
梅韵涵乖巧地上前搀住老人的另一只胳膊，陪着他在走廊里慢慢走着，说着逗趣的话。龙斯誉跟在后面，看着爷爷脸上久违的、轻松的笑容，再看看身边女孩温柔恬静的侧脸，眼神深处最后一丝冰寒，也似乎在渐渐消融。
他拿出手机，悄悄拍下了一张照片——爷爷和梅韵涵并肩走在洒满金色夕阳的走廊里，背影温馨而和谐。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将照片设置为了手机壁纸。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早晨，龙斯誉会等她一起上学，手里总是变着花样地带着热乎乎的早餐；放学后，他们一起去医院陪伴龙爷爷，梅韵涵的活泼和细心总能逗得老人开怀大笑；晚上，龙斯誉会送她回家，在她家院门口分别，有时会简短地聊几句，有时只是互道一声“明天见”。
那个雨夜之后的紧张和对抗，似乎被这种平淡而温暖的日常悄然取代。龙斯誉依旧算不上健谈，但他的目光不再总是冰冷和审视，而是多了几分专注的温柔。他会在她不小心被画具划伤手指时，默不作声地递上一个创可贴；会在她因为数学题皱眉时，用最简单的思路为她讲解；会在起风的傍晚，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前面，为她挡住些许寒意。
这种细致入微的、沉默的关怀，像涓涓细流，慢慢渗透进梅韵涵的生活，也渗透进她的心里。
周五晚上，龙爷爷的情况稳定，坚持让他们回家好好休息，不用陪夜。龙斯誉送梅韵涵到家门口时，夜色已深，月朗星稀。
“明天……”龙斯誉罕见地有些犹豫，目光落在她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上，“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梅韵涵心里微微一动，轻声道：“应该是在家写作业，或者去公园写生。”
“嗯。”他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道，“市美术馆明天有一个欧洲古典油画展，听说有你喜欢的画家作品。要不要……一起去？”
他的邀请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风格。
梅韵涵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看似平静，实则隐含期待的目光。她记得自己只是在很久以前，偶然和他提过一次喜欢那位画家的光影处理。他竟然还记得。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好。”
龙斯誉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弧度很小，却真实地驱散了他眉宇间常驻的冷意。“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
“好。”
他看着她走进院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走向隔壁。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那步伐，似乎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梅韵涵靠在关上的门板上，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的笑容。她抬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感觉这个冬天，似乎真的迎来了第一道破开云层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冰冻的河流之下，暖流正在悄然涌动。而那些细微的、看似不经意的改变，都如同雪后初霁的天边，那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预示着更加明媚的未来。
（第二卷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