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斯誉的身体重重地压在她身上,那份量几乎让梅韵涵支撑不住。他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刚才那个强势、失控的龙斯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他。
“龙斯誉?龙斯誉!”梅韵涵慌了神,用力拍打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惊人的烫热。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淹没了之前的委屈、愤怒和所有复杂的情绪。她不能让他倒在这里!
“李叔!李叔!”她朝着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呼喊,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万幸的是,轿车并未走远,或许是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车子迅速倒回,车门猛地打开,司机李叔一脸惊骇地冲了下来。
“少爷!这是怎么了?”李叔不愧是经验丰富,立刻上前,和梅韵涵一起,费力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龙斯誉扶进车后座。
“他……他发烧了,晕倒了……”梅韵涵的声音还在发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车内温暖的空气与外面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梅韵涵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是紧紧盯着瘫倒在一旁、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龙斯誉。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安静地垂着,失去了平日所有的攻击性和冷硬,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疼的虚弱。
“回老宅,快!立刻联系陈医生!”李叔一边沉稳地吩咐,一边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了梅韵涵一眼,“梅小姐,您没事吧?”
梅韵涵茫然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龙斯誉。她的手不自觉地伸过去,想要碰碰他滚烫的额头,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缩回。手腕上,那圈被他攥出的红痕在车内灯光下愈发清晰,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们之间刚刚发生过的激烈冲突。
车子在雨幕中疾驰,最终驶入城西一片静谧而戒备森严的别墅区,停在一栋气派却透着冷清的大宅前。早已接到消息的佣人和家庭医生陈医生已经等在门口。
龙斯誉被迅速而小心地抬了进去。梅韵涵像个落汤鸡一样,呆呆地站在富丽堂皇却空旷得有些冰冷的大厅里,看着人们忙碌地将那个少年送上楼。没有人来得及招呼她,她似乎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多余的存在。
她应该离开的。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可是,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他在雨中那双痛苦绝望的眼睛,和他昏倒前那句模糊的“别走”。
“梅小姐,”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是那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陈医生走了过来,“少爷是高烧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起的昏厥,已经用了药,需要观察。他一直在呓语,似乎……不太安稳。您要不要上去看看?或许能让他平静些。”
陈医生的建议带着一种专业的考量,但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龙家的佣人们也悄悄投来目光,带着好奇与谨慎。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个浑身湿透、看起来普通却能让少爷如此失控的女孩,非同一般。
梅韵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陈医生上了楼。
龙斯誉的房间很大,色调是冷灰与深蓝,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冷硬、没有太多生活气息。他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被子盖到胸口,脸色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极不安宁的梦境里,嘴唇干涸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陈医生示意梅韵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窗外的雨声变得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是为这个寂静的夜晚伴奏。
梅韵涵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那个褪去所有锋芒的少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打量他。他长得真的很好看,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只是此刻被病痛折磨着,显出一种易碎的美感。
她想起小时候,他把她护在身后,对付那些嘲笑她没有爸爸的小孩;想起他省下零花钱,买她多看了一眼的草莓蛋糕;想起他熬夜帮她整理那些她永远也搞不懂的数学笔记;也想起他刚刚在雨中,那双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眼睛……
他对她的好,是密不透风的,是霸道独占的,甚至让她感到窒息。可这好的背后,是怎样的偏执和不安在支撑?
“……别走……”床上的他忽然发出一声清晰的梦呓,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脆弱,“……涵涵……别跟他走……”
梅韵涵的心猛地一缩。涵涵……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背。那温度依旧烫人。
仿佛感受到了这微凉的触感,龙斯誉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梅韵涵收回手,心里乱成一团。她起身,走到浴室,拧了一把热毛巾,轻轻地敷在他的额头上。又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蘸湿,小心翼翼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她做这些的时候,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仿佛通过这些细微的照顾,能够弥补一些什么,或者说,能够理清自己混乱的心绪。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缓缓流逝。夜渐深,梅韵涵也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不知不觉间,伏在床沿睡着了。
龙斯誉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高烧退去一些,头脑依旧昏沉,浑身酸痛。他睁开沉重的眼皮,适应着房间里昏暗的壁灯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伏在床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梅韵涵睡着了,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呼吸均匀。她的头发还是半湿的,几缕黏在白皙的脸颊旁,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阴影,看起来疲惫又脆弱。她身上还穿着那身湿透后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校服,显然一直没顾上换洗。
她就这么……在这里守着他?
龙斯誉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怒火和冰冷的绝望似乎随着高烧一起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酸涩的涌动。他看到了她手腕上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刺眼。
他记得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也记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她惊恐失措的眼神。
心底某个角落,传来一阵细微的抽痛。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生怕惊醒她。拿过床头柜上准备好的干燥毛巾和一件他自己的干净衬衫,动作轻缓得不可思议。
他将毛巾轻轻盖在她还在滴水的发梢,然后又拿起那件宽大的衬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披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床头,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清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所有的棱角。
此刻的她,安静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抗拒,没有逃离,也没有……那个碍眼的人。
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安宁感包裹了他,同时也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后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拂开了她脸颊上那缕湿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梅韵涵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呓语了一声,但没有醒来。
龙斯誉收回手,重新躺下,侧着身,继续看着她。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涂乾俊的存在,她那份想要挣脱的念头,依然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雨过天未明、寂静的深夜里,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这份短暂的、偷来的宁静,足以抚平他方才在暴雨中几乎要撕裂的灵魂。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重新躺下后,原本“睡着”的梅韵涵,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在他为她披上衬衫,在他指尖轻触她脸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醒了。
她没有睁眼,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的温柔。那件带着他清冽气息的衬衫隔绝了寒意,也像是在她冰冷混乱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温暖的石子。
涟漪阵阵,再也无法平静。
这一夜,暴雨洗刷了城市,似乎也冲刷了少年少女心中那堵坚硬的冰墙。裂缝之中,有微弱而倔强的光,悄然照了进来。
(第二卷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