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临时指挥部。
死寂。
一根笔从参谋桌上滚落,砸在地板上,发出突兀的脆响。
无人理会。
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瞳孔地震,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个绿得发慌的数据块。
【城东c3区,能量反应:清零。】
清零。
这个词,此刻比任何血红的警报都更令人心脏骤停。
前一秒,那里的阴气指数还在以一种吞噬天地的姿态疯狂攀升,黑色的能量云图浓稠如墨。
后一秒,它没了。
不是消散,不是减弱。
是凭空蒸发。
仿佛有一块看不见的橡皮,在现实世界的地图上,粗暴地、不讲道理地抹掉了一整块污渍。
那个负责监控能量波动的小道士,手指还僵在半空,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魂魄像是被瞬间抽离了身体。
李将军的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节一节地、僵硬地转向玄清。
他的声音干涩到几乎无法发声:“道长……仪器故障?”
玄清没有回答。
他缓缓起身,枯槁的身影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那片代表城东的区域,原本插满了代表失联与阵亡的黑色小旗。
此刻,空空荡荡。
他伸出干瘦的手,在那片区域的上方,虚空拂过。
没有阴气。
没有怨气。
甚至连天地间最基本的灵气,都稀薄得近乎于无。
那片空间,干净得像一张被某种未知力量彻底漂白过的画纸。
“不是故障。”
玄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梦呓般的颤抖。
“是‘净化’。”
“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绝对的净化。”
他猛地回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传回报告的年轻参谋:“现场!无人机!幸存者呢?”
年轻参谋一个激灵,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很快,一段信号断断续续的画面,投上大屏幕。
镜头剧烈晃动,对准地面。
一个巨大、光滑、边缘呈现出琉璃质感的圆形巨坑,出现在纺织厂废墟的位置。
巨坑底部,在无人机探照灯的照射下,反射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光泽。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怪物的残骸。
没有战斗的痕迹。
没有一滴血。
只有一个坑。
一个仿佛被天外神罚直接轰击出来的,绝对圆形的深坑。
指挥部里,压抑的抽气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幸存者……找到了!”另一个通讯兵忽然嘶声大喊,“第二避难所大门未被攻破,里面的人……全部存活!”
画面切换。
一个临时医疗点里,断臂的汉子眼神涣散,被几个医护人员按在担架上,嘴里颠三倒四地重复着。
“……一个小人,黄色的,在笑……它一蹦一跳……然后就亮了……怪物没了,变成玻璃了……”
旁边的心理医生摇了摇头,在记录本上写下一行诊断:过度惊吓导致精神崩溃,出现严重幻觉。
李将军看着那段视频,嘴唇无法控制地哆嗦。
他想起了陈哥阵亡前的最后通话,想起了那张荒谬到极点的购物清单。
鸡冠,狗血,糯米……
这些东西,和眼前这个琉璃巨坑,到底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他无法理解。
但他确认了一件事。
李将军猛地抓起桌上的红色加密电话,手背青筋暴起。
“给我接刘根!立刻!马上!”
……
扎纸店,后院。
天光大亮。
一个巴掌大的黄纸小人,迈着两条小短腿,从冰冷的墙壁里“渗”了出来。
它身上沾满灰尘,胸口有一块巴掌大的焦黑印记,画在脸上的那张笑脸,也因高温而扭曲变形。
小人一蹦一跳地跑到姜白脚边,停下,抬起头。
姜白正坐在小马扎上,呼噜呼噜地喝着一碗白粥。
他放下碗,看了一眼脚边的小东西。
伸手,捏起,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
“啧。”
姜白皱起眉,用手指弹了弹那块焦黑的印记,发出沉闷的声响。
“还是不行,黄裱纸的韧性太差,承不住纯阳火煞。”
“一百颗鸡冠血丹的能量,一次就烧掉了七成,剩下的也全废了,成了个空壳子。”
他随手一扬。
将这个昨夜拯救了数万生灵、被指挥部视为“神明降世”的造物,扔进了墙角那个装废纸和包子包装袋的垃圾筐里。
“看来,下次还是得用人皮打底,外面再裱纸。”
“成本是高了点,但耐用。”
姜白自言自语地做着产品迭代总结,端起碗,继续喝他的白粥。
……
刘根家的饭馆,今天没开门。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双眼布满血丝,一夜未眠。
妻子杨秀端来一碗热汤,他闻到味道就一阵反胃。
昨晚,他亲眼看着那些气息恐怖的修行者,像信徒朝圣般,将一箱箱血淋淋的东西送到老板店门口。
那种视觉冲击,几乎摧毁了他的神经。
他只想当个厨子,开个小饭馆,养活女儿。
可现在,他成了连接凡人世界和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世界的唯一桥梁。
“叮铃铃——”
桌上的手机,发出了催命般的尖啸。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刘根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飞出。
他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胸口依旧憋闷得发疼,最后还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传来李将军刻意压低,却依旧无法掩饰其中激动与敬畏的声音。
“是刘先生吗?我是李振国。”
“李……李将军。”刘根的舌头打了结。
“刘先生,冒昧打扰。”李将军的语气客气到不像话,“昨夜……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为我江城免去一场天大的灾祸。这份恩情,我们没齿难忘。”
刘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嗯”。
“是这样的,”李将军顿了顿,似乎在极力斟酌用词,“关于昨夜前辈使用的那件……呃……大杀器……”
大杀器?
刘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蹦蹦跳跳的黄纸小人。
“我们想了解一下,这件法宝……它……是一次性的,还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刘根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他哪知道这个。
等等……老板早上好像说了什么……
“空壳子”。
他抓住这三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硬着头皮回答:“应……应该是一次性的吧。”
电话那头的李将军,明显长舒了一口气。
一次性就好,一次性就好。
要是这种级别的神罚可以量产,这个世界就太疯狂了。
“那……那它的制作周期大概是多久?耗材方面,除了昨天的那些,还有什么特殊要求吗?您尽管提,我们就是上天入地,也一定给前辈办到!”
刘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让他怎么回答?
难道告诉这位执掌一城生杀大权的将军,那玩意儿是老板吃完早饭,花了一个下午,用糯米和狗血捏出来的?
他会死吧?绝对会的吧?
慌乱中,一个画面猛地从他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老板捏着那截焦黑的木头,一脸惋惜地叹气:“这截雷击桃木心,年份还是太浅了,可惜,可惜……”
刘根的思路,瞬间打通了。
“这个……主要看材料。”刘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调,但听在对方耳中,却多了一丝高深莫测。
“老板说,昨天的材料……品质一般,做出来的东西……不太耐用。”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指挥部里,李将军和玄清道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言喻的震撼与骇然。
品质一般?
三百年雷击桃木心,龙虎山秘传三清铃,上百只阳气鼎盛的生灵精血……
这些修行界足以引发血战的顶级天材地宝,在这位前辈眼中,居然只是“品质一般”?
那什么才叫品质好?
“我明白了。”李将军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朝圣般的虔诚,“请刘先生转告前辈,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搜寻更高品质的‘耗材’!”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将军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带着一丝扭捏和不好意思。
“就是……关于这件法宝的……售后问题。”
“售……售后?”
刘根彻底懵了,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了。
“对。”李将军清了清嗓子,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很离谱,“前辈出手,在城东留下一个……巨坑。这个坑,能量场极其稳定纯净,我们派人下去勘测,发现对修行者的神魂有极大的裨益。”
李将军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尴尬。
“我们想问问……这个坑,我们能留着当个……修炼基地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刘根握着电话,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
老板随手捏个手办,打完架,人家不光要问能不能再买一个,还要问打出来的那个坑……能不能办个年卡?
这都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