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凛司刚冲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随手抓过毛巾搭在脖子上，另一只手点开笔记本电脑上一份密密麻麻的英文文献，标题是关于职业选手核心肌群稳定性的最新研究。
房间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嗡声，和他偶尔敲击触控板的轻响。
就在他试图理解一个复杂的数据模型时，一阵突兀又急促的铃声猛地炸开。
不是他常用的铃声。
是个陌生号码，一长串数字，格式看着就别扭，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国际线转过来的。
凛司的目光从屏幕上挪开，落到那串不断跳动的数字上。
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情绪，既不好奇，也不烦躁，就是看着。
他指尖在触控板上停了两秒，然后拿起手机，划开接听。
“喂。”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好像没料到他接得这么快，声音还这么平。
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低沉，有点磁性，英语是纯正的美式口音，但每个词都咬得特别清楚，像是精心排练过。
“下午好。请问是神崎凛司先生吗？”
“我是。”
凛司的回话短得不能再短。
“冒昧打扰。我是‘明日之星’体育发展基金会的资深顾问，拉尔夫·理查德。”
对方自我介绍顺溜得很，带着点职业性的友好，但底下又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我们基金会最近和日本的一些儿童福利机构有合作，目的是发掘和支持有特殊潜力的年轻运动员。”
“我们从神奈川山奈福利院的谷杏子院长那里了解到，您似乎对网球有着非凡的热情和……令人印象深刻的天赋。”
山奈福利院。
谷杏子院长。
美国基金会。
这几个词像几块冰冷的石头，噗通几声，精准地砸进凛司脑子的深水里，瞬间沉底，严丝合缝。
院长那句无心的话，原来伏笔埋在这儿。
他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可开口的声音还是稳得一批，甚至恰到好处地掺进一丝好学生该有的、礼貌的疑惑。
“体育发展基金会？抱歉，谷杏子院长没跟我细提过。而且，我只是偶尔去福利院帮帮忙，网球……也就是个业余爱好。”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低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透过电流，带着点看穿一切的稳当。
“不必谦虚，神崎君。我们对潜在支持对象的评估，是基于多方面信息的。”
“您的‘业余爱好’，在关东大赛的赛场上，可是留下了相当醒目的痕迹。”
关东大赛！
对方不光知道福利院，连这都清清楚楚！
这了解程度，根本不是一个普通慈善机构该有的。
凛司的心往下沉了沉，整个人的警觉性瞬间拉到最高。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木头椅子发出轻微的一声“吱呀”
。但他的语气还是维持着那份刻意弄出来的、有点疏远的礼貌。
“原来是这样。那么，先生，您这次联系我，具体是希望做什么呢？如果是慈善捐助，我想福利院那边应该更合适。”
“捐助是基金会工作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那位“顾问”的声音不紧不慢，像个老练的猎人，耐心地放着饵。
“我们更看重对天赋本身的投资和培养。电话里毕竟说不透彻。”
“不知道神崎君方不方便，最近安排一次简短的非正式见面？或许，可以来一场轻松愉快的网球交流？”
“我们的技术顾问非常希望能亲自评估一下您的潜力，这或许能为您打开一扇通往更广阔舞台的门。”
网球交流？评估？
凛司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目的绝对不单纯。
一个美国的体育基金会，大老远跑来找一个日本初中生“交流”？
还说什么“更广阔的舞台”？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认真考虑，实际上脑子里正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拒绝，可能会惊动对方，也摸不清他们到底想干嘛。
答应，那就等于进了别人的节奏，前面是坑是雷都不知道。
“网球交流……”
凛司慢慢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放进去一丝极淡的、好像被勾起点兴趣的味道，但马上又转为谨慎。
“听起来是挺有意思。但是，理查德先生，我现在的首要身份是学生，也是立海大附属中学网球部的部员。”
“任何可能引起误会或者没必要关注的私下活动，我都必须非常小心。”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清晰又坚定，带着点跟他年纪不太相符的谈判式的冷静。
“如果一定要进行您说的这种‘交流’，我必须坚持几个条件。”
“第一，绝对保密，不能有任何第三方知道，尤其是我的学校和网球部。”
“第二，时间地点必须最终由我来认可，我得确保环境安全，还有……可控。”
“第三，交流只能限于网球技术层面，不涉及任何个人信息的深度收集。如果您和您的基金会能接受这些前提，那我们再往下谈细节。”
电话那头突然没声了。
对方好像完全没料到这个初中生会这么直接，反客为主，提的条件清晰又强硬。
这根本不像个被“机遇”砸晕的小孩，倒像个混迹多年的老谈判。
过了几秒，拉尔夫的声音才又响起来，那份职业化的亲和力底下，多了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欣赏，或许还有那么点真切的兴趣。
“很谨慎的条件，神崎君。请放心，‘明日之星’基金会尊重每一位潜在合作者的意愿。”
“你的要求，我可以代表基金会接受。保密、安全、纯粹的技术交流——这正好也是我们倡导的。”
他话头一转：“那么，关于时间和地点……”
“时间我得根据我的课表和训练安排再定。地点嘛……”
凛司目光扫过窗外，脑子里快速过几个偏僻又没人打扰的地方。
“我会提供一个在神奈川的私人俱乐部场地信息，保证不会有闲杂人。定好了，我会打这个号码联系您。”
“很合理。”拉尔夫答应得很爽快。
“期待你的消息。再见，神崎君。”
“再见，理查德先生。”
电话挂了。
嘟—嘟—嘟—
忙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特别刺耳。
凛司慢慢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是急剧翻涌的暗流。
拉尔夫·理查德？
这名字在他舌尖无声滚了一圈。
几乎立刻，就跟记忆深处《网球王子》里那个美国U-17代表队队长的名字——拉尔夫·莱因哈特——对上了！
是他！绝对没错！
什么“明日之星基金会”、什么“资深顾问”……全是假的！
美国U-17的代表，世界青年网球顶尖的那拨人，居然用这种方式，跨过大洋，把目光钉在了他身上？
为什么？
就因为关东大赛那点表现？
还是更早之前就被盯上了？
那个奇柯·巴连廷出现在观众席，果然不是偶然！
他们想干什么？
评估？拉拢？还是……别的？
凛司闭上眼，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回所有关于美国队，特别是拉尔夫·莱因哈特的信息碎片。
强大的领导力，精准的战略眼光，完善自身的能力，手下聚着一帮像奇柯、杜杜那样天赋变态的家伙……
他们代表的是美国网球的未来，甚至世界级水准。
而现在，这支队伍的头儿，把手伸过来了。
危险？
不，这更像是个……机会。
一个提前窥探世界级舞台，甚至跟顶尖对手过招的绝好机会。
凛司睁开眼，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嘴角极小幅度地扯了一下，一个又冷又淡的弧度。
狩猎的棋盘，在他完全没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硬生生扩大了。
而新的、分量十足的“猎物”，自己主动走进视野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越洋棋局，他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