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籽敲窗,像谁在外面撒了把盐粒。屋里的油灯昏昏黄黄,哑女坐在纺车旁,脚踩着踏板,轮盘“嗡嗡”转起来,把手里的棉絮抽成细细的银线,缠在锭子上,一圈又一圈,像给黑夜绕上了月光。
“线纺得匀些,织出的布才结实。”小虎蹲在灶边添炭,火盆里的炭火烧得通红,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去年你纺的线有点松,织成布后洗了两水就发皱,我那件褂子穿了没俩月,袖口就磨出了毛边。”他往火里添了块新炭,火星子“噼啪”跳出来,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就灭了。
哑女没抬头,只是把手里的棉絮捏得更紧些。纺车的轮盘转得更快,银线从棉絮里抽出来,细得像蛛丝,却韧得不易断。去年的线确实纺得糙,她却没舍得扔,掺在新线里织成了粗麻布,做了床褥子,小虎说“睡着暖和,比镇上买的棉絮还软和”。其实她知道,那是他心疼她熬了几夜纺线,特意说的宽心话。
纺车旁的竹筐里堆着新弹的棉絮,白得像刚落的雪,是前几日张婶帮忙弹的。张婶的手巧,弹的棉絮蓬松又均匀,说“这样纺出的线才亮”。哑女往锭子上续棉絮时,指尖触到棉絮的暖意,想起小时候娘纺线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寒夜,娘坐在纺车旁,脚踩踏板的声音伴着她的童谣,把冬夜都织得软软的。
“累了就歇会儿,”小虎见她额角渗了汗,递过块粗布巾,“我给你焐了个热红薯,在灶膛里埋着呢,甜得流油。”
哑女摇摇头,轮盘转得更欢了。她想趁着这雪夜多纺些线,开春好织块新布,给小虎做件厚棉袄——他那件旧棉袄的棉絮都板结了,去年冬天冻得直打哆嗦,却总说“还能穿”,结果在雪地里帮李叔抬柴火,冻得感冒了三天。
油灯的光晕里,银线在锭子上越缠越粗,像个小小的银柱子。哑女换了个新棉絮,手指被棉絮的细毛蹭得发痒,却没停手。她忽然想起春天种棉花的情景,她撒籽,小虎浇水,两人蹲在地里看着嫩绿的芽儿冒出来,他说“等收了棉花,给你做件新棉衫,比蓝布褂子好看”,如今棉花纺成了线,他的话倒像还飘在耳边。
“前儿去镇上,见布庄有卖染料的,”小虎忽然说,眼睛盯着跳动的炭火,“有靛蓝色的,还有茜草红的,咱买些回来,把线染了,织块花布给你做新衫。”
哑女抬头看他,他的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微微扬着。她想起去年他也是这样,说要给她买花布,结果换了袋新米,说“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想别的”,却在夜里偷偷劈柴攒钱,手被斧头划了道口子,还藏着不让她看见。
纺车的“嗡嗡”声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像支古老的歌谣。哑女纺完最后一个锭子,把线轴取下来,放在竹篮里——已经攒了小半篮,够织半匹布了。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小虎赶紧搬来竹凳让她坐下,自己则拿起锭子,笨拙地学着绕线,手指被线缠得乱七八糟,逗得哑女直笑。
“你看我这笨手,”他挠着头笑,把缠成一团的线递给她,“还是你来吧,我给你扇扇风。”他拿起蒲扇往她脸上扇,风里带着炭火的暖意,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飘起来。
院门外传来李婶的咳嗽声,接着是她的嗓门:“小虎在家不?我家的油灯没油了,借点用。”
小虎赶紧起身去开门,李婶裹着厚棉袄走进来,跺着脚上的雪:“这天儿可真冷,纺线呢?哑女的手可真巧,纺的线比我家那口子强十倍。”她接过小虎递来的油灯,又说,“我家那匹旧布还有剩,明儿给你们送点,掺在新线里织,能省点事。”
小虎谢过李婶,关上门回来时,见哑女正把新纺的线轴摆整齐。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线轴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撒了把碎星。
“等线够了,咱就织布,”小虎蹲在她身边,看着那些线轴,“织块又宽又长的,给你做新衫,给我做新褂子,再留些做被面,绣上你爱吃的桃花。”
哑女点点头,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光映着她的脸,她忽然觉得这寒夜的纺线声,这炭火的暖意,还有他眼里的期盼,都是日子里最温柔的模样。它们不像白日的忙碌那样慌张,却像这纺出的线,在寒夜里慢慢缠绕,把所有的盼头都织在里面,等着开春时,织出满布的阳光和暖。
夜深了,纺车停了,油灯也昏了。哑女靠在小虎肩头,听着他讲开春织布的计划,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纺出的线,看着细弱,却在一圈圈的缠绕里,变得坚韧、绵长,能织出抵御风寒的布,也能织出藏着蜜的寻常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