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柱揣着春杏给的糖包往家走,步子迈得轻快,像是脚底下踩着棉花。糖包用粗布帕子裹着,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渗出来,混着淡淡的麦香,勾得人心里发痒。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解开帕子一角,露出三个圆滚滚的糖包,雪白的面皮上还留着春杏指尖捏出的褶皱。
刚要咬一口,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春杏正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手里攥着衣角,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飘得欢。二柱哥,她声音细细的,像檐角滴落的雨珠,俺娘说...说让你路上慢点吃,别噎着。
李二柱的脸腾地红了,赶紧把糖包重新裹好:俺知道了。他挠了挠头,想说点啥,喉咙却像被糖包噎住似的,半天蹦不出个字。春杏也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碾出个小坑,两人就这么站着,风把茅草的影子吹得在地上晃来晃去。
那...那俺回去了。春杏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说完转身就跑,红头绳在身后划出道红弧线,像系在他心尖上的风筝线。李二柱望着她的背影,手心里的糖包烫得厉害,仿佛那点温热要顺着指尖钻进心里去。
回到家,他娘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见他回来就笑:脸上红扑扑的,春杏家的糖包甜不甜?李二柱把糖包往娘手里塞:娘你尝。他娘捏了个最小的,咬了口,糖浆顺着嘴角流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甜!真甜!这丫头手巧,发面发得宣软,糖馅儿调得也不腻。
李二柱坐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春杏蹲在灶台前揉面的样子——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雪白的手腕,额头上沾着点面粉,像落了片小雪花。他猛地站起身:娘,俺去给春杏家挑两担水。不等他娘应声,抄起扁担水桶就往外跑。
春杏家的水缸快见底了,缸沿上还留着淡淡的水痕。李二柱把水桶往井里放,轱辘转得吱呀响,井水荡起圈圈涟漪,映出他红扑扑的脸。二柱哥?春杏端着个空盆从屋里出来,见他在打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咋又回来了?
看你家没水了。李二柱把满满一桶水倒进缸里,水花溅在裤腿上,凉丝丝的倒也舒服,俺力气大,多挑几担不费劲。春杏赶紧进屋拿了块抹布递过来:擦擦吧,裤腿都湿了。他接过抹布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被小针扎了下,两人都往回缩了缩。
院里的老母鸡咯咯叫着跑过,身后跟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春杏追着鸡群笑,辫子甩来甩去,红头绳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李二柱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扁担从肩膀上滑下来都没察觉。二柱哥,你看啥呢?春杏抱着只跑丢的小鸡仔走过来,脸颊红扑扑的。
没...没啥。李二柱慌忙扛起扁担,俺再去挑两担。刚走到门口,就见春杏娘挎着篮子回来,篮子里装着新摘的黄瓜,嫩得能掐出水。二柱咋又来帮忙?快歇着,让春杏给你沏壶茶。春杏娘往他手里塞了根黄瓜,刚摘的,脆着呢。
黄瓜带着露水,咬一口咯吱响。李二柱蹲在门槛上吃着,看春杏蹲在井边洗黄瓜,发梢垂在水面上,像水草一样轻轻晃。她突然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赶紧低下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井水映着她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水里轻轻碰了碰,漾开一圈圈甜丝丝的波纹。
挑完水,春杏非要塞给他一篮煮花生。俺娘早上刚煮的,放了盐,可香了。她把篮子往他怀里推,指尖碰到他的胳膊,像触了电似的收回去,你拿回去给大娘尝尝。李二柱捏着热乎乎的花生,觉得这篮子沉得很,像是装了满满一篮的阳光。
往家走的路上,他剥开颗花生,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风里飘来槐花香,远远看见春杏还站在门口望着,见他回头,赶紧躲到树后,辫梢的红头绳却调皮地露在树外面,像朵藏不住的小红花。李二柱的心里,像被花生的香味泡得软软的,又像被红头绳的颜色染得暖暖的——他知道,这光绪二十六年的春天,不光有地里的新苗在长,他心里的什么东西,也在悄悄发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