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璎随着沉默的人流走在长长的、通往各宫的汉白玉宫道上,冬日清冷的阳光落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却似乎驱不散那由内而外渗出的寒意。
方才林容华被当众责罚的场景犹在眼前,那颤抖的声音、惨白的脸色,无不在提醒着她这九重宫阙的冷酷与现实。
刚走出凤仪宫范围不远,转入一条稍窄的甬道,便听到身后传来两声轻柔而带着些许熟悉的呼唤。
“虞姐姐留步。”
虞璎驻足回首,只见两位身着相应品级宫装的女子携手快步走来。一位身着淡青色、裁剪颇具道家韵味的宫装,外罩同色轻纱,气质清冷如雪中寒梅,眉目如画却带着疏离,正是居于翠微苑、正七品的柳宝林。另一位则穿着水蓝色流云暗纹宫装,裙裾摇曳间似有流水潺潺之韵,气质温婉娴静,乃是住在流音阁、下六品的韩良人。
这两人与虞璎是同期入宫,虽位份一直不算高,但因着柳宝林出身冀州白云观旁支,自带道家清韵,不喜纷争;韩良人则与兖州儒家音律一脉有些渊源,性情相投,三人早年便有些淡如水的交情,只是后来虞璎晋升较快,地位悬殊,往来才稍减,但那份同期入宫的情谊犹在,见面仍以姐妹相称。
“柳妹妹,韩妹妹。”虞璎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褪去朝会威严后的、略显真切的笑意。
柳宝林走近,清冷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浅淡如云烟的笑意:“许久未见姐姐,姐姐风姿更胜往昔,修为亦愈发精进了。方才在殿内,见姐姐受端贵妃娘娘亲口嘉奖,真为姐姐高兴。”她声音也如其人,带着几分空灵与距离感,但祝福之意却真诚。
韩良人也柔声道,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是呀,虞姐姐协理司药,事务繁忙,日理万机,我们也不敢轻易打扰,怕误了姐姐正事。今日大朝会碰巧遇上,特来问好,姐姐一切安好,我们便安心了。”
三人便沿着积雪清扫干净、略显湿润的宫道缓缓并行,低声交谈。身后跟着各自的贴身宫婢,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即将到来的、牵动天下人心的抡才大典上。
韩良人轻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自家事的关切:“听闻此次大典,陛下尤为重视,天下才俊汇聚玉京,连带着城中都热闹喧嚣了许多。我家中有位远房表兄,亦在备考,家中书信往来,言及玉京城如今藏龙卧虎,竞争激烈无比,家中长辈与他心中皆是甚是忐忑。”
柳宝林则语气更为平静超然,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白云观此番亦有几位师兄奉命下山参与,意在红尘历练,检验所学。我道家虽不重俗世功名,但若能借此机会入朝为官,于弘扬道法、护持一方百姓,亦是无量功德。”
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看向虞璎,“听闻虞姐姐家中亦有贤弟参与此次大典?可是名唤虞衡?”
虞璎微微颔首,语气平和而谦逊:“正是舍弟虞衡,资质驽钝,修为浅薄,此次参与,只盼他能借此难得机会,增长见闻,开阔眼界,于修行一途能有所感悟精进便好,不敢奢望其他。”
她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在情况未明前,不欲过多透露弟弟的虚实。
韩良人闻言,莞尔一笑:“姐姐过谦了,虞氏亦是地方望族,传承有序,令弟得家族培养,自身定然不凡,必是胸有丘壑之辈。”
她目光微转,似不经意地掠过宫墙上方一角湛蓝的天空,语气带着些许感慨,“说起来,此次大典,八姓子弟、各大儒家书院、道家宗门乃至诸子百家的传人皆摩拳擦掌,玉京城如今可谓是风云汇聚,潜龙在渊。就连我们这些居于深宫之人,虽未能亲见,也能从各方消息中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呢。”
柳宝林也淡淡道,言语中带着一丝道家特有的洞察:“风云际会,亦是劫数暗藏。大浪淘沙,始见真金。只望此番大典,能真正为神朝选拔出些心性正直、能力出众,能于国于民有所裨益的栋梁之才,而非只会夸夸其谈或争权夺利之辈。”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宫中近况与各自修行上的心得,气氛融洽自然,暂时远离了朝会上的勾心斗角。
行至通往不同宫苑的岔路口,柳、韩二人便敛衽告辞,各自带着宫婢离去。她们今日前来,既是叙旧情,也未尝没有借此与如今风头正劲、手握司药局实权的虞璎多多维系、巩固关系之意。在这沉沉后宫,多一份善缘,便可能多一分未来的保障与转机。
虞璎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处,心中微暖,却也掠过一丝淡淡的复杂。她明白,这份情谊,也难免掺杂了一些利益考量与谨慎试探。她收敛心神,面上恢复平静,带着挽秋,径直返回青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