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霞殿内,四季如春,暖玉铺地,鲛绡为帷。殿角鎏金异兽香炉中吐出袅袅青烟,是价值千金的“雪中春信”灵香,气息清冷馥郁,有宁神静心之效。
此处乃是从五品荣华苏婉的居所。
苏婉出身祝融八姓分支的有苏一氏,容貌娇艳明媚,尤擅妆扮,一颦一笑皆风情万种,然而内里性情却非表面那般单纯烂漫,与位列九嫔、出身妘姓正统、素以温婉贤德着称的云修容私交甚笃,常以姐妹相称。
此刻,苏婉正与前来做客的云修容对坐于窗边的紫檀木嵌螺钿茶案旁,案上摆着整套的雨过天青瓷茶具,茶汤澄碧,灵气氤氲。
殿窗微开,带着花香的暖风送入,同时也隐约带来了远处青鸾宫方向那断断续续、夹杂着奇异震颤雷音的箫声。
苏婉放下手中捏着的茶盏,柳眉微蹙,红润的唇瓣撇了撇,语气带着一丝酸意与隐忧:“修容姐姐,您听听这动静……青鸾宫那位虞婉仪,如今可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先前是那什么秘境异象,据说引动了祖灵意志,让她白得了好处,又不知怎的入了燕修仪的眼,竟赐下七星洞渊箫那等重宝。
“如今更是搞出这般阵仗,竟敢引雷修炼!陛下竟也准了!这般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后宫就要多一位你我都需要仰视的主了。”她话语中刻意略去了虞璎的姓氏,只以“那位”相称,轻视中透着忌惮。
云修容今日穿着一身烟霞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裙摆逶迤,更衬得她气质温婉如水,眉目如画。
她轻轻拨弄着腕间的一串由九颗深海灵珠串成的手链,闻言,脸上那惯有的、仿佛经过精心丈量的温和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婉儿妹妹何必心急?不过是修炼些雷音术法罢了,瞧着声势唬人,实则如何,还未可知。雷法刚猛暴烈,最是难修,一个不慎,反噬自身,古来有之。陛下准她搭建法台,或许是念其修行不易,鼓励后进;或许是……另有考量,非你我所能揣度。”
语气轻柔舒缓,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与超脱,仿佛只是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姐姐!”苏婉忍不住提高了些许声调,身体微微前倾,“您就是太宽和、太与世无争了!那虞璎,不过是东南境妫水虞氏出身,勉强算个中等家族,底蕴浅薄,入宫才几年?资历、人脉,哪一样比得上我们?如今竟已是五品婉仪,眼看就要赶上妹妹我了!她这般迅猛崛起,又得了燕修仪那等眼高于顶的人物示好,长此以往,岂非要压过我们这些老人去?”
“妹妹还听闻,她与瑶华宫那边,似乎也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惠妃虽在禁足,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让她成了气候,与惠妃暗中联手,只怕对姐姐您,还有您身后的妘氏,都非好事啊!”她语速加快,将心中担忧和盘托出,试图激起云修容的危机感。
云修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不见丝毫烟火气。“联手?”她轻轻啜了一口灵茶,方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惠妃如今自身难保,禁足期内,言行皆在陛下耳目之下,能掀起什么风浪?陛下未曾废其位份,已是格外开恩,她若聪明,此刻最该做的就是韬光养晦,岂会贸然与一位风头正盛的新晋婉仪牵扯过深?”
“至于虞璎……此女确是有些运道,或者说,有些过人之处。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她如今风头太盛,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盼着她行差踏错。我们若此时出手,岂非成了那出头的椽子,平白为她挡了明枪暗箭,惹得一身腥臊?”
她顿了顿,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七星海棠,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宫墙,看到那青石法台之上潜心修炼的青色身影,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一丝冷意:“况且,修行之路,漫长艰险,尤其是这等看似迅猛的晋升,根基是否稳固,心性能否驾驭骤然增长的力量,都是未知之数。
“雷法更是暴烈无比,号称‘诸法之尊,破邪显正’,驾驭它需要何等强大的神识与意志?一个掌控不好,引雷入体,焚经断脉,或是神识受损,道途尽毁,也是修真界常有之事。我们何须亲自出手,徒惹嫌疑?只需……静观其变便可。时间,有时候是最好的利器。”
苏婉闻言,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只需等待她自己出错?”
云修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婉依旧,如同春日暖阳,却无端让人感到一丝寒意:“等待固然是其一。但有时,适当的‘关怀’也能加速这个过程。”
她随即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婉儿,我记得你与内庭司工造处负责日常维护的几位管事,还有司珍房、司计房那边几位掌管低阶妃嫔份例器物调度发放的掌事女官,似乎都有些交情?”
苏婉立刻会意,脸上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妹妹明白了。姐姐高见!有些事,未必需要大动干戈,撕破脸皮。些许‘不便’,些许无伤大雅的‘延误’,便足以让人焦头烂额,心烦意乱,进而耽误修行进境了。”
“尤其是修炼这等急需特定时机、要求心神高度集中的雷法,若是关键时刻,缺少了某样不起眼却关键的小物件,或是阵法维护总是不那么及时到位……其中滋味,想必不会好受。”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虞璎因琐事烦心、修炼受阻的窘迫模样,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分寸把握好,莫要留下痕迹,更不可让人抓住把柄。一切,都要合乎宫规,‘按章办事’。”云修容淡淡叮嘱了一句,重新端起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瓷壁上轻轻摩挲,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只是姐妹间寻常的闲谈。
“喝茶吧,这‘云雾灵尖’是今年妘家刚送来的新茶,采自云梦大泽深处的千年灵茶树,凉了,便失了那份缥缈的仙灵韵味了。”
凝霞殿内,茶香依旧馥郁,灵香袅袅,只是那氤氲的烟气中,似乎也悄然融入了一分若有若无、冰冷彻骨的算计,随着暖风,悄然散入深宫的春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