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修媛会面后不过两日，虞璎便接到了长春宫的传唤。端贵妃相召，她不敢怠慢，即刻更衣前往。
长春宫作为端贵妃居所，气象自是不同。殿宇恢弘，飞檐斗拱间隐有鸾凤和鸣的灵光流转。宫苑内奇花异草遍布，皆是外界难寻的灵植，吞吐着浓郁的灵气，更有一方引动地脉灵泉而成的莲池，池中金鳞嬉戏，莲香清远。行走其间，便能感受到一种沉淀的、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华贵。
引路宫女将虞璎带入正殿旁的一间暖阁。此处比正殿稍显随意，陈设却更为精致考究。多宝阁上摆放着古籍玉简、珍玩法器，墙上悬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图，笔触间竟隐隐有道韵流转。端贵妃并未端坐主位，而是闲适地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灵气盎然的九节玉箫。她今日穿着一袭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与冷厉。
“臣妾虞璎，拜见贵妃娘娘。”虞璎敛衽行礼，姿态恭谨。
“起来吧，赐座。”端贵妃抬了抬眼皮，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压力，“你晋升婉仪也有些时日了，司药司那边可还顺手？本宫听闻，你前几日还去乙字库待了三日，收获想必不小。”
虞璎心中微凛，知道自己在宫中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难逃这位贵妃的眼睛。她依言在下方绣墩上坐下，垂眸答道：“劳娘娘挂心，司药司诸事尚算顺利。乙字库典籍浩瀚，臣妾愚钝，只得窥其皮毛，获益良多，正需时日慢慢消化。”
端贵妃微微颔首，将玉箫置于一旁，端起手边的灵茶轻啜一口，似是随意地问道：“听说，前两日漪澜殿的夏修媛去你青鸾宫坐了坐？倒是难得，她沉寂多年，如今竟也肯走动了。”
来了。虞璎心知这才是今日召见的重点。她神色不变，坦然道：“回娘娘，夏姐姐确是来过。提及姒妫二姓旧谊，叙了叙旧。”
“旧谊……”端贵妃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虞璎身上，那目光看似平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上古八大姓，同气连枝本是常情。只是，如今这后宫之中，情谊固然重要，但立场与分寸，更为关键。你说是吗，璎婉仪？”
虞璎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她稳住心神，恭声道：“娘娘教诲的是。臣妾深知，能在宫中立足，全赖娘娘昔日庇护与提携之恩，臣妾时刻不敢或忘。”她必须明确表态，自己依然是端贵妃一系的人。
端贵妃对她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神色稍缓，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虞璎心头一紧。
“你记得便好。”端贵妃语气转淡，带着一丝冷意，“本宫知你性子沉静，不喜纷争，一心向道。这是你的优点，却也可能成为你的弱点。后宫非是清修之地，有些事，不是你想避，便能避开的。”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虞璎的心上。“便说你那青鸾宫偏殿，住着的林宝林……本宫记得，她似乎是惠妃那边的人？”
虞璎背脊微微一僵，应道：“是。”
林宝林，不过是七品宝林，位份不高，但确是惠妃安插在青鸾宫的一枚钉子。此人仗着有惠妃撑腰，虽不敢明面上对虞璎如何，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从未停歇。
或是克扣青鸾宫用度时做些手脚，或是在宫人中散布些不利虞璎的流言，更曾两次三番试图在虞璎日常饮食或修炼环境中做手脚，虽都被虞璎谨慎化解，但其心可诛。
虞璎此前碍于其背后是惠妃，且自身羽翼未丰，一直隐忍未发，只加强了防范。
“此女心思不正，屡有僭越之举，本宫早有耳闻。”端贵妃的声音冷了下来，“之前你位份不高，隐忍也就罢了。如今你已是五品婉仪，主理一宫事务，若再容此等宵小在侧，不仅于你清誉有损，更显得你……过于软弱可欺了。”
她目光如电，直视虞璎：“惠妃将此人安插在你身边，其意不言自明。如今你晋升婉仪，风头正劲，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若连自己宫里的钉子都拔不掉，如何能让人信服你有能力协理司药司，乃至在这后宫立足？”
虞璎手心微微沁出冷汗。端贵妃这是要逼她动手，清除林宝林。
“娘娘的意思是……”虞璎试探着问。
端贵妃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方灵池，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本宫不希望再看到此女出现在青鸾宫。该如何做，是你身为青鸾宫上位的分内之事。这也是本宫，对你的一次……考量。”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虞璎身上，带着审视与压迫：“虞璎，本宫可以扶持你，但本宫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亦不留……心慈手软之辈。你可明白？”
这便是赤裸裸的敲打与命令了。要她以林宝林的性命或前程，来向端贵妃证明她的价值、决断和立场。
虞璎心中翻腾。直接动手剪除，固然痛快，也最能取悦端贵妃，但势必彻底激化与惠妃的矛盾，再无转圜余地。
但她也清楚，端贵妃说得并非全无道理。后宫倾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味隐忍退让，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林宝林的存在，确实如鲠在喉。端贵妃此举，既是考验，也是逼她彻底站队。
她若拒绝，或处理得不够干净利落，恐怕立刻就会失去端贵妃的信任与支持，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在这后宫，失去高位妃嫔的庇护，尤其还是得罪了端贵妃，其下场可想而知。
刹那间，虞璎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她缓缓起身，再次躬身一礼，声音沉静却坚定：“娘娘苦心，臣妾明白了。青鸾宫之事，臣妾自会处置妥当，绝不让娘娘失望。”
她没有直接说会如何处置，但表明了会解决问题的态度。
端贵妃凝视她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很好。本宫期待你的表现。去吧。”
“臣妾告退。”
退出长春宫，虞璎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端贵妃那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她刚刚因晋升和结盟而生出的些许松懈。
回到青鸾宫，虞璎屏退左右，独坐书房。窗外暮色渐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她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直接打杀林宝林，是最下乘的做法，痕迹太重，容易授人以柄，也过于酷烈，恐伤自身气运道心。将其寻个错处贬入冷宫或废为庶人？需要确凿的证据和合适的时机，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且惠妃那边绝不会坐视。
她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夜来香上，眼神微动。或许……不必她亲自动手。林宝林仗着惠妃之势，在青鸾宫内行事张扬，得罪的人恐怕不止她一个。而且，惠妃手下也并非铁板一块……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她需要借力，也需要一个让林宝林自行踏入绝境的“局”。既完成了端贵妃的“考题”，又尽可能不脏了自己的手，至少，不明面上沾染血腥。
“挽秋。”她轻声唤道。
挽秋应声而入。
“去查一查，林宝林近日与宫外本家，或者与瑶华宫其他低位妃嫔，可有异常往来？尤其是……涉及资源、钱财或者某些禁忌之物。”虞璎吩咐道，眼神锐利。林宝林修为低微，资源匮乏，又心比天高，最容易在这些方面出问题。
“是，娘娘。”挽秋心领神会，立刻退下安排。
虞璎又取出一张符纸，沉吟片刻，以神念烙印下一段信息，然后将其折成一只纸鹤，吹了口气，纸鹤化作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飞出窗外，消失在暮色中。这信息，是传给刚刚结盟的夏修媛的。姒姓的消息渠道，或许能提供一些关于林宝林或其背后之人的有用情报。
做完这一切，虞璎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她走到窗边，望着已然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这后宫之中无数双窥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