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的考核虽已结束,但决定最终品秩与资源分配的暗涌,才刚刚在更高层次的殿堂中泛起涟漪。
李总管与恪亲王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移步至重华殿后的一间静室。此处阵法隔绝,幽静雅致,是专供商议要事之所。随后,端贵妃、惠妃,以及四位在宫中的九嫔——妊姓燕修仪、妘姓云修容、嬴姓充容、姒姓修媛,也相继受邀入内。这并非正式朝会,气氛却比先前考核时更为凝滞几分。宫女奉上灵茶后便悄然退下,室内只余茶香袅袅,以及一种无声的角力。
李总管首先开口,声音平稳无波:“考核已毕,各人表现,王爷与咱家心中已有初步评判。然,定品授禄,关乎宫规体统,亦需听取各位娘娘高见,尤其涉及中坚妃嫔及有司职者,更需谨慎。”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端贵妃与惠妃身上。内庭司虽权柄颇重,但在涉及后宫妃嫔品秩这等敏感事务上,亦需平衡两位高位妃妃乃至宗室(以恪亲王为代表)的意见,最后再由陛下裁决。
恪亲王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他身为宗室亲王,更多是监督考核的公正性,以及对有潜力妃嫔的考察,以备神朝所需,具体品秩之争,他通常不直接介入,但其态度本身就有足够分量。
端贵妃端起青玉茶盏,轻轻拨动盏中悬浮的几片灵茶叶,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李总管与王爷辛苦了。此番考核,本宫观之,多数姐妹尚算勤勉,亦有几位表现亮眼。譬如,司制司的赵婕妤,于织造一道又有精进;再如,司药协理的虞美人,丹道天赋确实不凡,且于司职上也颇有想法。”她看似随意地点评,却直接将虞璎提到了“表现亮眼”的层次,并点明其“司职颇有想法”,倾向性已十分明显。
惠妃闻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放下手中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端贵妃姐姐所言极是,虞美人丹道天赋确实难得。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总管,“本宫记得,宫规有云,评定‘上等’,非仅凭一技之长即可。需德行、修为、技艺、司职四项皆达优等,或于某方面有卓绝贡献、于宫中有大功者方可。虞美人入宫不过二十载,司药协理一职接手时日尚短,虽有些许巧思,但若论实务经验、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恐怕还需时日磨练。直接评为‘上等’,是否……稍显仓促?恐难以服众,也易助长其骄矜之气。”
她这番话,直接将矛指向了虞璎晋升“上等”的最大短板——资历与司职经验。看似公允,实则精准打击。若虞璎只得“中上等”而非“上等”,虽仍是好评,但在资源赏赐、后续晋升速度以及象征意义上,将大打折扣。
端贵妃神色不变,淡淡道:“惠妃妹妹考虑周全。然,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识。虞美人于丹道之能,已非‘一技之长’可概括,其改良丹方、普惠众人之念,于宫中实有益处。司职之上,虽时日尚短,然其条理清晰,应对得当,所提建议亦切实可行,可见并非纸上谈兵。若因资历浅薄便压抑其才,岂非寒了有心做事之人的心?亦非我神朝激励后进之道。”她引用了“激励后进”的大义,将问题拔高到了宫闱风气与神朝人才策略的层面。
两位妃位意见相左,静室内气氛顿时有些紧绷。四位九嫔皆垂眸不语,或品茶,或观心,无人轻易开口。云修容指尖轻轻划过杯沿,似在感受茶温;嬴充容坐姿笔挺,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在权衡利弊;夏修媛则不自觉地将手中的帕子攥紧了些,她自身地位尚需巩固,对此等争论更是敏感。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旁听,仿佛置身事外的恪亲王,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同样沉默的燕修仪,开口道:“燕修仪素来超脱,于音律之道已臻化境,观人观事,别具慧眼。不知对于这位虞美人之‘技艺’一项,修仪有何看法?听闻百花宴上,虞美人曾以埙声请教于修仪。”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到了燕修仪身上。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净宫装,坐在那里,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与周遭隐隐的权谋气息格格不入。被恪亲王点名,她并未露出丝毫意外或局促,只是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古井深潭。
她并未直接回答恪亲王关于“技艺”的问题,而是用她那特有的、如玉磬轻鸣般的清冷嗓音,说了一段看似不相干的话:“音律之道,至高处,不在技法繁复,而在与道合真。能闻草木生发之机,已是难得。心性纯粹,方能引动生机入律,虽稚嫩,其意真。”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惠妃,最后落回李总管与恪亲王方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丹道亦如是。炫技之作,终是下乘。能体悟生机,惠及微末,其心性、其道途,方是根本。至于司职经验……”她微微停顿,似是不愿多谈俗务,但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既有其才,授之以位,磨砺便是。若因噎废食,岂非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