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歌那句“凭什么把众生当口粮”还在剑冢里回荡呢,阿甲已经一头扎进东南方向的石壁,开始吭哧吭哧挖洞了。
“等等!”楚清歌赶紧叫住它,“你就这么直接挖?万一把剑冢挖塌了怎么办?”
阿甲从石壁里退出来,脑袋上顶着一堆碎石屑,满脸无辜:“嗷?(那咋办?)”
“先找找有没有正经出口。”沈墨说着,已经走向剑冢深处。他手里还握着那柄残剑“寂灭”,另一只手拎着刻有图谱的剑鞘——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松开过。
楚清歌跟上去,肩头的小朱朱扑棱着翅膀:“吱吱吱!(主人主人,你的胎记还在发光!)”
“我知道。”楚清歌摸了摸眉心,那灼热的牵引感越来越清晰,“就跟脑子里装了指南针似的,指针死活指着那边——”
她指了指东南方向的一堵石墙。
那墙看起来平平无奇,跟剑冢里其他石壁没什么两样。但胎记告诉楚清歌:神农鼎就在这堵墙后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三里。
“问题是,”她叹了口气,“咱们怎么过去?”
沈墨停在石墙前,沉默地观察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他抬起握着剑鞘的那只手,将剑鞘的末端,轻轻抵在了石墙上。
“师兄你这是……”楚清歌话没说完,异变突生。
剑鞘内壁刻着的《神农氏图谱》突然泛起温润的绿光。那光顺着石墙蔓延,像藤蔓一样爬满了整面墙壁。紧接着,石墙表面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与图谱同源的古老纹路。
“我去,”楚清歌瞪大眼睛,“这剑鞘还是个万能钥匙?”
“不是钥匙。”沈墨盯着那些纹路,声音有些飘忽,“是……凭证。”
“凭证?”
“嗯。”沈墨的视线落在那些纹路上,眼神逐渐失焦,“持神农氏信物者,可通行于……”
他的话顿住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剑鞘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某种直击神魂的共鸣。沈墨整个人僵在原地,握剑鞘的手背青筋暴起。
“师兄!”楚清歌吓了一跳,上前就要拉他。
但她的手还没碰到沈墨,就看见沈墨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突然炸开一片破碎的光影。
就像有人在他瞳孔里放了一场无声的电影。
沈墨看见的第一幅画面,是血红色的天空。
不,不是天空——是火焰。漫天的大火,把云都烧成了赤红色。火海中,无数巨大的黑影在翻滚、嘶吼。那些黑影有的像山峦,有的像扭曲的树木,但每一头身上都散发着滔天的妖气。
是妖族。
上古时期的妖族,体型比现在大十倍不止,妖气凝如实质。
而在妖族大军的对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青衣,背影挺拔如松。他手里握着一柄剑——沈墨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寂灭”。但画面里的寂灭不是残剑,它完整、锋利,剑身流淌着月华般清澈的光。
青衣人没有回头,但沈墨知道他是谁。
那是前世的自己。
“尔等妖族,当真要与人族不死不休?”前世的沈墨开口,声音冷冽如冰泉。
妖族大军中传来震天的咆哮:“人族蝼蚁,也配独占天地灵脉?杀!”
大战爆发。
前世的沈墨一剑挥出,剑气化作长河,瞬间斩灭数十头大妖。但他的敌人太多了,多到杀不完。妖族前赴后继,人族修士在他身后结成大阵,却依然节节败退。
画面一转。
战场边缘,一个穿着兽皮、头发乱糟糟的老头蹲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挖着一株快被踩烂的小草。战火纷飞,他却像在自家后院侍弄花草。
“老头,你干嘛呢!”有人族修士朝他吼,“还不快来帮忙!”
老头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烟火熏黑的脸。他咧嘴一笑,缺了颗门牙:“别急别急,等我把这株‘止血草’挖出来——你们流这么多血,不用药可不行。”
说着,他把那株草塞进嘴里嚼了嚼,吐出来敷在旁边一个伤员伤口上。那伤员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沈墨认出了那张脸。
是神农氏。
不是壁画里那个威严的背影,而是活生生的、会咧嘴笑会缺门牙的老头。
“神农!小心!”前世的沈墨突然厉喝。
一头巨大的妖禽从天而降,利爪直取神农头顶。
神农“哎哟”一声,抱着脑袋往旁边一滚——动作一点都不仙风道骨,狼狈得像只滚地葫芦。但就是这一滚,恰好躲过了致命一击。
前世的沈墨一剑斩落妖禽,落到神农身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就不能学点护身法术?”
“学那玩意儿干啥?”神农拍拍身上的土,从怀里掏出个破陶罐,开始捣草药,“打架有你们嘛。我呀,就研究研究怎么让草长得更好,怎么治病救人——哎对了小沈,你看这株‘清心草’,我改良了培育法子,现在药效翻了三倍……”
沈墨看着这个在尸山血海里还惦记着草药的老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画面再转。
战争进入尾声。人族惨胜,妖族败退。但天地间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不是妖气,不是血气,而是某种更高层次、更冰冷的东西。
神农站在一片焦土上,手里捧着个缺了口的陶罐,呆呆地看着天空。
“天道……变了。”他喃喃道。
前世的沈墨走到他身边,身上伤痕累累:“什么意思?”
“以前的天道,就像太阳。”神农指着天空,又指了指大地,“它照耀万物,让草木生长,让生灵繁衍。但现在……”
他顿了顿,声音发苦:“现在它饿了。”
“饿了?”
“嗯。”神农低头看着手里的陶罐,罐子里是他刚培育出的新种灵米,“它开始把生灵当粮食。修为越高,味道越好——飞升?呵,飞升就是把自己洗干净了送进它嘴里。”
前世的沈墨沉默了许久。
“有办法吗?”他问。
“有。”神农抬起头,眼里有了光,“我发现了天道的‘漏洞’。它虽然强大,但并非无懈可击。只要能找到足够多的‘本源生机’,炼成‘逆天丹’,就能……”
话没说完,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一只巨大的、纯粹由法则凝聚的眼睛,在云层后缓缓睁开。那只眼睛冰冷无情,视线所及之处,草木枯萎,大地龟裂。
“它发现我们了!”神农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沈墨,“快走!记住——生机在草木,希望在后人!我在血脉里留下了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
“那你呢?”前世的沈墨死死抓住神农的手臂。
神农咧嘴一笑,还是缺了颗门牙:“我啊,得去给它下点药。”
他推开沈墨,抱着那个破陶罐,转身冲向那只眼睛。陶罐里装着的不是草药,是他毕生研究的、能暂时蒙蔽天道感知的“欺天散”。
最后一幅画面,是神农的身影被法则之光吞没。而在彻底消失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
沈墨读懂了那个口型——
“替我照顾好那些草。”
“师兄?师兄!”
楚清歌的声音把沈墨拉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剑鞘,浑身被冷汗浸透。剑冢还是那个剑冢,石墙上的绿光正在缓缓褪去,露出后面一条幽深的通道。
“你刚才怎么了?”楚清歌蹲在他面前,满脸担忧,“眼睛直勾勾的,叫你都听不见——咦,你哭了吗?”
沈墨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他竟然真的流泪了。
“我看到了。”他哑着嗓子说。
“看到什么?”
“前世。”沈墨撑着剑鞘站起来,目光扫过楚清歌眉心的胎记,又扫过她怀里抱着的药臼,最后落在那条新出现的通道上,“神农氏……是个缺门牙的老头。”
楚清歌:“……啊?”
小朱朱歪头:“吱吱?(很厉害吗?)”
“很厉害。”沈墨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鞘,“他在万军从中救死扶伤,在天地崩坏时逆天而行。最后……他给天道下了药。”
楚清歌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象过上古大能的无数种形象,但缺门牙的老头……这确实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
“那这条通道?”她指了指石墙后。
“是他留给后人的路。”沈墨率先走进去,“走吧,他让我们去取神农鼎。”
“等等,‘我们’?”楚清歌跟上去,“师兄你刚才还说‘他让我’——”
“他说‘替我照顾好那些草’。”沈墨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胎记上,“你现在就是他要我照顾的‘草’。”
楚清歌:“……”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但又莫名有道理。
赤羽飞进通道,金红色的羽毛照亮了前路:“所以沈墨的前世,是神农氏的战友?”
“不止。”沈墨边走边说,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我还是……帮他试药的人。”
楚清歌脚下一个踉跄:“试、试药?”
“嗯。”沈墨的语气居然带了点无奈,“他每次研发出新丹药,都先找我试。有一次让我拉了三天肚子,还有一次让我头发全变成了绿色——持续了半个月。”
通道里安静了三秒。
然后爆发出楚清歌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绿头发!师兄你绿头发是什么样——哎哟!”她笑得太猛,差点撞到墙上。
沈墨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但耳根微微发红。
小朱朱在楚清歌肩头笑得打滚,七彩尾羽乱颤。阿甲一边挖洞拓宽通道一边“嗷呜嗷呜”地乐。连赤羽都扭过头去,凤肩一耸一耸的。
“行了。”沈墨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楚清歌一眼,“再笑就把你头发也变绿。”
楚清歌立刻捂住脑袋,但眼睛还是弯成了月牙:“所以师兄,你前世就跟神农氏混在一起,这辈子又遇上我这个‘草木印’传人——咱们这缘分,真是天道都拆不散啊。”
沈墨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前世最后那一幕,神农回头说的那句“替我照顾好那些草”。又想起这一世,第一次在药园见到楚清歌时,她蹲在田埂上跟一株生病的灵植说话的样子。
确实,天道都拆不散。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楚清歌小跑着跟上去,和他并肩而行。通道很长,但胎记的牵引感越来越强,神农鼎就在前方。
她侧头看了眼沈墨冷峻的侧脸,突然小声问:“师兄,你前世试了那么多药,有没有……试过把自己试死过?”
沈墨沉默了片刻。
“有一次。”他说,“神农炼出了一颗号称能‘逆转生死’的丹药,让我试。我吃了之后,心跳停了三个时辰。”
“然后呢?”
“然后他把我埋了。”沈墨的语气很平静,“埋到一半,我醒了,从土里爬出来。他看见我,第一句话是‘哟,活了?那这丹药算成功了一半’。”
楚清歌:“……”
她突然觉得,上古时期的人,脑子可能都不太正常。
但就是这样一群“不太正常”的人,在天地崩坏时站了出来,一个去给天道下药,一个拿着剑守护到最后。
“师兄。”她突然很认真地说,“这次咱们一起去。你拿剑,我炼药——咱们也给这饿疯了的天道,好好治治它的‘贪吃病’。”
沈墨转头看她。
通道尽头已经有了微光,那是出口。光映在楚清歌脸上,她眉心的胎记微微发亮,眼神明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
就像前世神农眼中,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光。
“好。”沈墨说。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