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已入了初夏。
清晨的微风尚带着一丝凉意,拂过侯府后花园里沾着露水的花叶,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自柳盈有喜之后,苏哲便将清晨的这段时光,定为了雷打不动的“家庭日”。
此刻,他正一脸惬意地斜倚在那张亲手设计的“逍遥椅”上,左手边,柳月卿怀抱着刚吃饱喝足、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四处打量的儿子,右手边,柳盈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他亲手熬制的安胎汤药,小口小口地喝着。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三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得近乎不真实的画卷。
“夫君,你看,念安好像在对你笑呢。”柳月卿的声音里满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她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儿子,小家伙果然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苏哲的心瞬间被融化了,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儿子粉嫩的脸颊,嘴里打趣道:“这小子,从小就这么会拍马屁,将来肯定是个会来事儿的。不像他爹我,为人正直,刚正不阿。”
柳盈闻言,差点把嘴里的汤药喷出来,她嗔怪地白了苏哲一眼,那清冷的眉眼间,却全是柔情与笑意。“你就吹吧,也不知是谁,收地方特产收得比谁都勤快。”
“那叫促进地方经济发展,懂不懂?”苏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惹得两位妻子笑得花枝乱颤。
这份宁静而美满的时光,正是他两世为人,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他甚至开始盘算,等太子再大一些,自己要不要上书请辞,彻底告老还乡,带着妻儿游遍这大好河山,再也不理会朝堂上的纷纷扰扰。
这岁月静好的画面,与此刻汴京城的繁华景象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州桥之下,卖汤饼的张大郎正熟练地将刚出锅的炊饼递给一个赶着去上工的匠人,嘴里还吆喝着:“刚出炉的肉馅炊饼,热乎着嘞!”
不远处的茶馆里,几个闲汉正就着一碟茴香豆,唾沫横飞地争论着昨晚樊楼新来的歌姬,与武安侯府小侯爷满月宴的盛况,哪个更算得上是京城头一等的大事。整个京城,依旧沉浸在歌舞升平的旧梦之中,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不觉。
然而,这片安逸祥和,却注定要被最粗暴的方式撕得粉碎。
“铛!铛!铛!”
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悸的铜锣声,毫无征兆地从远处的御街尽头传来,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惊得街上熙攘的人群纷纷侧目。
紧接着,一匹浑身被汗水浸透、口吐白沫的快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沿着宽阔的御街狂奔而来。马上的信使头盔歪斜,背上那根代表着“八百里加急”的红翎在风中疯狂抖动,仿佛一簇燃烧的火焰。他伏在马背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力竭地高喊:
“北境急报——!辽军南下,寇我河北!北境急报——!”
这声呼喊,仿佛一瓢冰水猛地泼进了滚烫的油锅,整条街道的喧嚣与繁华,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凝固,随即轰然炸开!
“什么?辽狗又打过来了?”
“天爷啊!不是才消停几年吗?”
卖炊饼的张大郎失手打翻了整盘炊饼,滚烫的肉馅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满脸煞白地望着信使远去的方向。
茶馆里的闲汉们,脸上的悠闲与吹嘘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没等人们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西门方向,马蹄声再次如惊雷般滚滚而来。又一骑绝尘而至,信使的嗓音同样嘶哑而绝望:
“西境急报!西夏尽起横山之兵,寇我边境,劫掠州府!”
“轰!”
如果说第一道军报是惊雷,那这第二道,便是足以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霹雳!
辽国与西夏,大宋最凶恶的两个邻居,竟然同时发难!
然而,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南门、东门方向,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出现了背插红翎的信使,他们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加骇人,如同四把尖刀,从四个方向,狠狠刺向了大宋的心脏!
“西南急报!吐蕃发兵五万,侵扰川蜀!”
“南疆急报!大理兴兵三万,犯我广南西路!”
四道军报,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如四记最沉重的丧钟,接连不断地敲响在汴京城的上空。
辽、西夏、吐蕃、大理,四夷并起!
这消息如同一场无法控制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全城的每一个角落。上一刻还歌舞升平的繁华帝都,下一刻便陷入了开国以来最大的恐慌之中。
米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翻了三倍,而且还有价无市。
这股恐慌的浪潮,也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武安侯府的高墙之内。
后花园里,薛六的身影如旋风般冲了进来,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惶与凝重的神色,甚至连通报都忘了,直接冲到了苏哲面前。
“侯爷!出大事了!”
苏哲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了一眼薛六的神情,心中便是一沉。他示意柳月卿和柳盈不必惊慌,自己则站起身来,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北境急报,辽军十五万主力南下!西境急报,西夏十万大军犯边!西南吐蕃、南疆大理,也……也同时起兵了!”薛六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饶是苏哲心志坚定,听到这个消息,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柳月卿和柳盈更是瞬间花容失色,紧紧捂住了嘴巴,眼中满是惊恐。四面皆敌,这……这是亡国之兆啊!
苏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双刚刚还满是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已经变得如深渊般幽邃,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开始分析着这匪夷所思的局面。
他转头看向薛六,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夹杂着冷冽与自嘲的古怪笑容。
“呵,这帮孙子是商量好了吧?天南海北的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
薛六被苏哲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一愣,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苏哲拍了拍薛六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行了,别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儿顶着呢。去,备马,取我的公服来!看来,今天的亲子时光是泡汤了。”
“是!”薛六重重地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苏哲回过身,看着面色苍白、满眼忧虑的两位妻子。他走到她们面前,一手轻轻揽住柳月卿的肩膀,一手握住柳盈冰凉的手。
“别怕。”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天,塌不下来。在家等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柳月卿和柳盈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很快,下人捧着那身代表着他身份与权力的深色公服进来。两位妻子强忍着泪水,默契地上前,一个为他整理衣领,一个为他系上腰带。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沉甸甸的嘱托与不舍。
就在苏哲换好公服,准备出门之际,一名内侍带着几名小黄门,神色焦急地冲进了侯府大堂,尖着嗓子高声喊道:
“圣旨到——!陛下急召武安侯,崇政殿议事!刻不容缓!”
苏哲面容肃穆,对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拱手,沉声道:“臣,遵旨。”
他没有再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侯府的大门。门外,薛六已经牵着战马在等候。苏哲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犹豫,一抖缰绳,坐下骏马便如离弦之箭,朝着那风雨飘摇的皇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