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那一声颤抖却决绝的“好”,如同法官落下的惊堂木,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御前辩论画上了句号。
苏哲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刚刚完成了一场比连做十台手术还累的极限拉扯。他立刻切换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外科主任模式,一连串命令如同机关枪般扫射而出,将崇政殿内慌乱的众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公公!”
“老……老奴在!”陈公公一个激灵,赶紧应道。
“立刻去准备最平稳的御用软轿,沿途铺设地毯,减少颠簸!从崇政殿到宫门,再到军医院,给我开辟出一条‘皇家急救通道’!沿途所有道路,全部清空戒严!”
“周将军!”苏哲又冲着殿外喊了一声。刚刚领命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周勇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盔甲碰撞,发出铿锵之声。
“末将在!”
“你亲率殿前司最精锐的卫士,全程护卫!从现在起,军医院方圆五里,列为禁区!一只鸟都不准飞进去!有敢擅闯者,无论官职大小,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周勇轰然应诺,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决然的光芒。他早就看那些磨嘴皮子的文官不爽了,还是苏侯爷这简单粗暴的风格对他的胃口。
“韩相公!”苏哲最后看向韩琦,“朝堂之上,宫城内外,就拜托您坐镇了!在我把官家平安送回来之前,无论外面闹出多大的风雨,都请您顶住!”
韩琦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放心去做!天,塌不下来!”
安排完这一切,苏哲大步流星地走到龙床前,对一旁待命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命令道:“来!搭把手!咱们……把官家打包带走!”
在一片手忙脚乱却又井然有序的行动中,苏哲却一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崇政殿。
“苏侯爷,您去哪?”陈公公急忙喊道。
“回家取装备!难道让我用指甲刀给官家做手术吗?!”苏哲的声音从殿外遥遥传来,人已经没影了。
他心里清楚,军医院虽然有他培训过的人员和基础设备,但他自己用得最顺手、也是这次手术成功的关键——那套由“苏氏钢”打造,经过特殊工艺打磨的“宝贝疙瘩”,还锁在侯府的密室里。
一出宫门,苏哲翻身上了一匹禁军的战马,连马鞍都来不及调整,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驾!”
那匹神骏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窜了出去。
可怜我们养尊处优的武安侯,平日里出门不是坐轿就是乘马车,哪里受过这种颠簸。战马在御街上狂奔,苏哲整个人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疯狂摇晃的罐子里,五脏六腑都在跳一种他完全跟不上节奏的舞蹈。
“哎哟我这老腰……这马怎么没个减震系统!”苏哲嘴里一边哼哼唧唧地吐槽,一边死死地抓着缰绳,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甩飞出去,成为大宋史上第一个因为飙马而殉职的侯爷。
路上的行人百姓只看到一匹快马卷着烟尘呼啸而过,马上那人官服凌乱,头发被吹得像个鸡窝,表情狰狞,口中还念念有词,活像一个刚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贵公子。
……
与此同时,武安侯府内,气氛凝重如铁。
苏哲被陈公公火急火燎地从被窝里薅走之后,整个侯府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柳月卿和柳盈坐在正堂,谁都没有说话,但紧蹙的眉头和频频望向门外的眼神,暴露了她们内心的焦灼。
柳盈更是早就启动了她遍布京城的情报网络。一只只信鸽从侯府各处不起眼的角落飞出,飞向酒楼、茶馆、药铺……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撒开。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守门护卫惊慌的呼喊。
“快开门!是侯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苏哲已经像一颗炮弹般从马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府门,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快!我的手术包!那套最大的!还有,烧三大锅开水,越多越好!再把我那几套白色的‘练功服’拿出来!”
他刚冲进正堂,就看到柳月卿和柳盈已经迎了上来。
“夫君,你……”柳月卿刚想询问宫中情况,却被苏哲火急火燎地打断了。
“别问,来不及解释了!快,我的工具!”苏哲急得直跺脚,活像一只找不到坚果的松鼠。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柳月卿并没有半分慌乱。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镇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从身后侍女小夏颤抖着捧着的檀木大箱里,拿出了一卷用白色细棉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长条物。
“哐当。”
她将布卷在桌案上摊开,一排闪烁着冰冷寒芒、形状各异的金属器械,整齐地呈现在苏哲面前。
柳叶刀、手术剪、组织钳、持针器、探针……每一件都光可鉴人,在灯火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锋利光泽。
苏哲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他伸出手,像抚摸情人肌肤一般,轻轻滑过那些冰冷的器械,嘴里喃喃道:“我的小宝贝们……”
“在你进宫一个时辰后,我就让苏福把它们取出来了。”柳月卿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按照你教的方法,用最烈的‘醉仙酿’浸泡,然后放入沸水中蒸煮了两遍,最后用干净的细麻布一件件擦干的。”
苏哲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素裙、清丽脱俗的妻子,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脑子里想的是十万火急的救人方案,是如何说服那些老顽固,是如何把皇帝“偷”出宫。他根本没想过,在他为了上战场而拼杀的时候,他的后方,他的“最佳辅助”,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了所有的弹药。
“月卿,你……”苏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发自肺腑的骚话,“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开了天眼的那种?”
柳月卿被他这没正形的比喻逗得嘴角微微一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份专业而严肃的神情。她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开始为苏哲整理那身在马上颠簸得皱巴巴的官服。
“这身衣服太繁琐,不方便。”她一边说着,一边帮他解开繁复的腰带和绶带。旁边的小夏和柳盈也立刻会意,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棉布衣裤走了过来。那是苏哲平日里做实验时穿的“工作服”,方便、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
在三位美女的“伺候”下,苏哲手忙脚乱地换上了衣服。他感觉自己不像个要去救皇帝的英雄,倒像个准备被送上花轿的黄花大闺女,浑身不自在。
“别动。”柳月卿轻声喝止了正在扭来扭去的苏哲,她伸出纤纤玉手,极其认真地为他抚平衣领上的每一丝褶皱。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淡淡的药草清香,触碰到苏哲的脖颈时,让他那颗因为紧张和亢奋而狂跳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大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柳月卿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她整理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件即将送上战场的、最珍贵的铠甲。
终于,最后一个褶皱被抚平。
她退后一步,抬起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苏哲。她没有说“你要小心”,也没有说“务必成功”,更没有哭哭啼啼地叮嘱什么。
她只是看着他,用一种混合着绝对信任、医道同仁的默契和妻子温情的目光,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等你回来。”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苏哲的四肢百骸。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站着一个懂他、信他、能与他并肩作战的灵魂伴侣。
苏哲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他猛地伸出双臂,在柳月卿的一声低呼中,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放心吧。”苏哲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家夫君我这次出征,可是自带外挂的!等我回来,给你讲讲什么叫‘王者带飞,躺赢全场’!”
说完,他松开手,在柳月卿羞红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然后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小的们!带上装备!出发!目标,城西军医院!”
看着苏哲带着苏福、铁牛等人,捧着那只沉重的檀木箱子,再次如风一般冲出府门,柳月卿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动人心魄的笑容。
而一旁的柳盈,则在苏哲出门的瞬间,便对身边的管事低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传令下去,密切关注京城内那几家相爷家的动向,有消息速速来报。”
她的声音清冷而果决,在这间还残留着温情的正堂里,勾勒出了另一条看不见却同样激烈的战线。
今夜,整个武安侯府,都将为他一人,彻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