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姜颂并无挑事之意,只是若就事论事起来,这个道理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可宫墙内长大的孩子谁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是叫姜颂让步,谁又不会说那么几句粉饰太平的场面话出来,可此时的姜颂,诚然是不会做这些的。
“三妹不得无礼。”姜颐斥了姜颂一句,又柔情似水地望向摄政王,向他娓娓道来,“三妹在外飘泊三年之久,这些个礼仪规矩都生疏了,我心疼三妹所受苦楚,也不忍心约束,宫里人见了难免怨我偏心,宜阳性子又好强,我正为难呢。”
摄政王朗声发笑,似是半分没有被姜颂的反问而产生半点不愉,“三妹所言实有道理,一句真话,又何必用礼仪规矩束缚她?宜阳的确是太过娇纵了些,在你我跟前还算好些,听说她那日负气离宫,回府便对驸马动起了鞭子,把驸马打得伤痕累累,无法见人。若再不管教,皇家声名,怕都要给她败坏了。”
姜颂心里听得咯噔一下,虽与那驸马只得一面之缘,但他的确为了她与大姐说了句公道话,如今落得这般惨状,怎会不令人愤慨呢?
可不过片刻,姜颂便转念想到,这摄政王是宜阳公主的兄长,如此在她这个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妹妹鞭打丈夫,便是寻常百姓尚且顾忌家丑不可外扬,遑论最在乎名声的皇室呢?
摄政王究竟是何用意呢?姜颂思虑着抬眼去瞧摄政王,却见摄政王此刻正死死盯着她,意图从她脸上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宜阳的驸马沈苑先前是姜颂的同门师兄,听钧瑶说过二人感情尚好,姜颂忽得想通了摄政王为何要说这番话,又想自己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
若姜颂失去了记忆,听闻刚见了一面的人遭受不公苦楚,合该有些悲愤的情绪,却决计不会有得知亲友受辱时那般极度的愤慨。摄政王以此相激,恐怕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记前事了。
若不是自己真撞破了他什么秘密的勾当,他又何须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失忆呢?姜颂后背一阵发冷,便是殿内热腾腾的炭火也暖不过她骤然冰冷的双手。
“这怎么能行呢?驸马到底也是侯府出身,忠烈之后,若是欺压得过了,只怕寒了武将的心。我也无法向舅舅舅母交代。”姜颂被摄政王一试,正不敢答话,姜颐便皱着眉将话接了过去,不无担忧。
姜颐的舅舅舅母,便是驸马的叔叔婶婶,一旁端坐的镇远侯夫妇混不放在心上,闻言只笑道:“太后不必担心,苑儿自幼习武,身子健朗,舞刀弄剑都不怕伤着,不过被宜阳殿下打几下而已,又能有什么事?倒是,别叫他生出许多娇气,给殿下添了不痛快,也叫太后您顾着两边的亲眷,左右为难。”
镇远侯夫人这话说得已经叫姜颂气血上涌,坐也有些坐不住了,那镇远侯开口更是把姜颂气得白眼直翻。
但听他啧啧嘴接口道:“夫人说得极是,宜阳殿下金枝玉叶,若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若苑儿再惹恼了殿下,只管将苑儿带回侯府来,我亲自替殿下出气。”
听钧瑶说,沈苑的父母皆已战死沙场,自小便是跟着叔叔婶婶长大的,可眼瞧他的叔叔婶婶也不像能护着他的样子,这满堂坐着的人,似乎皆是他的亲眷,却没一个人在乎他到底受了什么委屈,若他父母尚在,不知又是个什么心境?
“都说是,养不教父之过,听闻驸马是跟着侯爷与夫人长大的,那他有错,自然是侯爷与夫人没教好的缘故。我看赶明儿宜阳再恼了,便叫侯爷与夫人到她府上给她打一顿就好了。反正他们心里也是甘愿的,心甘情愿的事,其他大臣自然不会说什么了,岂不是两全其美,侯爷与夫人觉得呢?”
镇远侯夫妇听了这话尴尬不已,毕竟他们在朝中地位极高,又是太后的舅父舅母,谁人同他们说话不是小心客气,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也不会当众给他们没脸,故而此时被姜颂的话顶回来,脸色是又青又白。
可姜颂如今是个头脑不灵光的病患,说话有口无心的,若是与她计较又显得失了气度,故只能讪讪着面面相觑,不答话。
实则姜颂一怒之下说了这么一番话,自己也觉后悔,这摄政王本就盯着她呢,她应当屏气凝息地藏起锋芒才是,怎么就一时忍不住争理去了。
倒是摄政王面色不变,仍是望着姜颂笑道:“三妹还是如从前一般妙语连珠,话中道理深入浅出,又能逗人开怀一笑。我当明白三妹的意思,自会好好教训宜阳的,万不敢冒犯侯爷与夫人。”
摄政王几句夸赞的玩笑话,便化解了场面尴尬,事后又似无事人一般,命人给每人奉上了一碗乳鸽汤暖体养身,姜颂倒不觉有异,只是暗自担心这汤里会否也被投了毒药,故并未饮用。
可自这鸽子汤一上来,钧瑶与姜颐的脸色俱是一变,面露不安地看着姜颂,只叫姜颂更不敢去喝那乳鸽汤了。
“三妹,你若是不想喝,不喝便罢了。” 姜颐似乎话里有话,也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姜颂,难道这乳鸽汤真的被人动了手脚,可这汤是摄政王送上来的,会不会也是一种试探呢?
左思右想,姜颂选了一个相对稳妥的法子,向姜颐答话道:“这汤是王爷所赠,我自然想喝的。只是近来不食荤腥,只想着多喝几口汤罢了,不巧我这一碗里盛满了肉,想求二姐那一碗清汤喝,不知二姐能否允准?”
总不会有人把毒投在太后的碗里吧,况且姜颐已然饮了一口,该是无毒的,此举虽说冒犯,到底也是为了保命,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姜颐虽觉奇怪,到底还是答应了姜颂所求,将自己那碗汤赐给了姜颂,姜颂饮下一口,只觉得味道确实鲜香,可看着姜颐与钧瑶的复杂神色,一时拿不准究竟该做个什么反应,也就默然无声地搁下了汤碗,听得几人闲话几句,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