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研究了大半日,这毒到底能不能解,三妹这病能不能治,便给个准话吧。”
姜颐看着前来回话却始终踟蹰不敢言的顾太医,又瞧瞧早在一旁泪落不止的姜顺,心中不免更是烦乱。
“这,这,此毒尚无解药,恐怕还需不断试药,才能寻得头绪出来。”
顾太医抬头望了一眼太后不悦的神色,支支吾吾地接口道:“可,微臣实在不敢,拿殿下试药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微臣万死莫赎!”
姜颐沉吟片刻,最终叹道:“那便寻人来试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可。”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傅溦突然开口,
“此次试药,并非寻常,是需要试药人先以身试毒,将身体状况调到与阿鹰相似,方能测试解药药性。仅这一步,就凶险异常,阿鹰素日最恨因一己之私牵连旁人,若她知晓她的解药是用无辜之人试出来的,定然不能接受。”
姜颐不免急道:“那你说怎么办?此毒无解,又不能试药,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三妹毒发身亡?”
“要试药,我来。”
傅溦仍然平静得很,仿佛说得并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大事,而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她救过我的命,我来试药,最有资格。”
“若论起这个,三妹救过我两次,还是让我来试吧!”
姜顺止住了哭泣,目光也愈加坚定起来,“再次,论担当,朝堂事不能离了国公,论亲疏,我是三妹的亲姐姐,为妹妹试药这种事,怎能让于外人?”
这时候跳出来抢着试药的,一定是把姜颂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人,傅溦看着姜顺泪眼婆娑的模样,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心中暗想,如果阿鹰知道她有这样爱她的家人,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得偿所愿,终于有了一个家呢?
“朝政离了谁都可以,我并非不可或缺。倒是太妃的身子看起来远不如臣康健,若是出了意外,阿鹰岂不是要为失去了至亲而伤怀。反倒是我这个外人,才不会搅扰她心绪。”
姜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话已出口无法更改,傅溦也没有再给她改口的机会,当即便作了决断,言语平静,却掷地有声。
“便由我来试药吧,我若身死,太妃再来不迟。只是试药一事,无论成败,皆不可为阿鹰所知,还请诸位替我隐瞒,莫叫阿鹰因此,心怀愧疚。”
疏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傅溦淡然的神情,仿佛他早忘生死之惧。她是个医者,面对生死之事,向来信奉无人不会心生恐惧,也无人能做到真正坦然,可傅溦好像,当真不惧,甚至他此刻面上若隐若现的笑意,都像极了他终于争取到为姜颂试药的机会,而按捺不住的雀跃。
疏月不由更觉担子沉重,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正因为她是医者,任何一个病人她都会努力去救,与顾太医战战兢兢要保下自己的项上人头和乌纱帽不同,她只觉得姜颂不能死,傅溦不能死,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都不应该死,可她也害怕,怕她自己根本做不到,一想到这些,她根本不敢再见傅溦,再见姜颂。
而此时的姜颂,全然不知这些事,红襄一个劲跟她打太极,一句话来来回回地说,就是口风严密,一点外头的事不让她知晓,更不许她出门,她如今身子孱弱,想自己出去探听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无奈之下,只能天天躺在榻上干瞪眼,从白天到黑夜,盼着自己好起来的那一日,盼着那扇房门能打开的那一日。
是以傅溦推开这扇门时,已近黄昏,姜颂干瞪了一天眼,正是有些困倦的时候,可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还是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傅溦推门而入,见姜颂坐在床榻上直望着他,先行笑道:“你醒着?先前几次来,你都在睡,现下觉得怎么样?”
“傅溦,我什么时候能出门?师兄的事怎么样了?查出真相了吗?宜阳为什么要杀他?”姜颂全然未答傅溦的问话,只一个劲追问自己的满心疑问。
傅溦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替姜颂盖上了被子,定定望着他,良久才开口说道:“宜阳上奏太后,驸马病逝,众人皆以为驸马因伤怀叔父被诛而抑郁成疾,丧事草草了事。沈公子的尸身,我将他安葬在了桃源之中。至于真相,我在公主府并无人脉,只是私心猜测宜阳大长公主与摄政王镇远侯当属一派,派了人暗中观察,才能寻得沈公子的尸身,更多的事,我就帮不上忙了。”
“一定是宜阳!她当着二姐的面都敢动手,她。。。”
姜颂愤愤不平的话语被傅溦微冷的手指堵住,他目光柔和,说出的话语却是不容置疑。
“阿鹰,你要冷静,不能动情,否则还会发病的。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必须先活下来,才能做成。”
姜颂一怔,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方才觉得心绪平静了些许,向着傅溦点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这次毒发实在厉害,往常不适,睡一觉就好了,可如今竟然拖累至此。
言罢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声低难闻,”不知道我这毒到底能不能解,我的身子还能不能好起来。”
“会好的。”
傅溦目光中的柔情更甚,黄昏斜阳入室,映在他眼中,像极了洒满秋霞的澄江,明知冰冷,却又觉得实在温暖,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探。
“你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惦念你的人,解药,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姜颂近乎要陷进傅溦那双眼睛里,忽而想起自己不能动情,慌忙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不再去看他,想改一改二人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遂颇有几分轻松意味地抱怨道:“我看疏月对这解药头疼得很,哪儿有你说得这么轻巧?”
“也罢,只要我不动情,不就不会毒发了吗?往后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一概不理会,作壁上观,不就没事了?”
“可你心地柔软,会忍不住替别人的苦楚伤怀。不能动情,岂不是为难你?”
“我才没有。”
姜颂急急否认,傅溦却笑意更深,一个会为了落难的鸽子落泪的人,一个会为了心上人孤身踏死地的人,一个面对背叛自己,痛下杀手的友人仍然不免心软的人,一个路见不平就顾不上不能暴露身份要拔刀相助的人,一个即便什么也想不起,仍然会为枉死的师兄心痛毒发的人,说她要作壁上观,实在叫傅溦又无奈又想笑,笑着笑着,他竟觉得眼眶酸涩起来。
“好吧,你没有。”
傅溦这次没有说实话,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下了后续的话。对错与否,真假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是来告别的。
晚些时候,他要回国公府去,顾太医和疏月在府里等他去试药,也许很快,他就会死。就算不死,顺利把解药做成,他也再不可能如此刻康健,也许会落下残疾,也许会一生病弱不堪,所以趁着此刻,他要向姜颂交代明白。
“太妃说实在惦念你,要接你去宫里休养,红襄会跟着你过去,这样顾太医日日给你请脉,也方便些,你觉得如何?”
傅溦语气是难得的轻柔,似乎是极怕姜颂拒绝,可这样难得的温情脉脉,由不得姜颂拒绝,态度倒是难得一见的乖顺,应下了傅溦的话,答了一句“好。”
“不必担心将来的事,这把钥匙,可以打开我房中那个锁着的书柜,我这些年搜到的证据,大多都在那里。等你的身子养好了,就到我的院子里去看,若哪里有疑问,魏玄也都清楚,问他即可。”
那个书柜,姜颂也好奇得很。自从疏月来了小院同住,她便一直睡在西院傅溦的屋子里,那个屋子如傅溦所言,没什么是姜颂不能看的,只是那个书柜上了锁。
里面是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傅溦见姜颂低垂着头不看他,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隐隐有郁色,故而情不自禁,伸手覆在姜颂脸颊一侧,指尖抚过姜颂泛红的眼尾,这是与姜颂为鸽子哭泣时全然一样的动作,叫浑不记得此事的姜颂也莫名生出几分熟悉感,她并没有像年少时那般抬手打开傅溦的手掌,只是同样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傅溦的面上丝毫无慌怯之意,也仍旧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只是认真地回望着姜颂,似是在用自己的目光,描摹姜颂的模样。
他笑了笑,对她说,“别担心,你是苍鹰,注定会高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