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涯走在最前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铜制风铃,用细绳系在腰间。
他每一步踏出,那风铃便发出“叮铃”一声轻响,清脆的声音能在这安静的河岸传出很远,仿佛是在指引着什么。
颜安梦跟在他身后,金色的长发在渐亮的天色中显得有些黯淡。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黑黢黢的河水和对岸遥远的灯火,脚下踩着湿滑的泥草,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陆离沉默地跟在最后,拂尘搭在臂弯,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扫视着周围。
走了一小段,颜安梦忽然捂住了肚子,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脚步也慢了下来。
“那个……胡大叔,陆道长。”她声音小小的:“我……我好像有点饿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岸边那些早已熄灯沉睡的民居,眼神渐渐有些发直,嘴里喃喃道:
“不知道这村子里……有没有小超市或者商店还开着门……我去买点东西吃吧?肚子空得好难受……”
走在前面的胡青涯脚步一顿,腰间的风铃“叮铃”一声骤响,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吓了颜安梦一大跳。
“哎呀!”她捂住耳朵,抱怨道:“胡大叔,你这风铃好吵呀!”
胡青涯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仿佛没听到她的抱怨,只是关切地问:“哦?小姑娘肚子饿了?”
颜安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手指还指着那些黑灯瞎火的房子:“嗯,突然就好饿……想去找点吃的。”
胡青涯面不改色,极其自然地说道:“嗨,这种小地方,哪有什么二十四小时开的超市商店啊,天还没亮,大家还在梦中呢!”
说着,他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三个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包”,递了过去。
“饿得快说明小姑娘你消化好,是好事!
来,大叔这儿还有点干粮,先垫吧垫吧肚子。
等天亮了,咱们到了对岸镇上,大叔请你吃热乎的早餐!”
颜安梦看着那面包,犹豫了一下:“啊?大叔你的食物吗?这怎么好意思……”
“吃吧吃吧,”胡青涯开玩笑地说:“不是免费的哦,算你钱的,到时候一起结!”
或许是实在饿得厉害,颜安梦没再推辞,接过面包,说了声“谢谢大叔”。
便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卡巴卡巴”地吃了起来,动作甚至有些急促。
然而,在陆离的阴阳视野里,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
胡青涯从怀中掏出的,分明是三根细细的、暗黄色的供香。
只见他手指一抖,一缕精纯的灰黑死气涌入香中,那三根香瞬间被点燃,散发出袅袅青烟,递到了颜安梦面前。
而颜安梦则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异常,呆呆地接过那三个“面包”,贪婪地吸食着香火散发出的青烟与灰烬。
那三根香以极快的速度燃烧殆尽,化作残渣掉在地面,又被风吹到了江里。
“吃饱啦!”颜安梦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脸上恢复了些许神采,那双原本直勾勾盯着岸边人家的眼睛也重新变得灵动起来,不再提及去买东西的事情。
“吃饱就好。”胡青涯笑眯眯地点点头:“那咱们就接着走咯!”
三人又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来到一处芦苇丛生的地方。
胡青涯拨开茂密的芦苇,从里面拖出一条小小的、极为简陋的竹筏。
那竹筏显然有些年头了,竹竿泛着深沉的黄褐色,边缘甚至有些发黑,绑扎的绳索也显得陈旧,整体透着一股被河水长久浸泡后的沧桑感。
颜安梦看着这简陋的竹筏,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和担忧:“胡大叔……这、这竹筏还能坐人吗?看起来都快散架了……
我们上去会不会掉水里啊?我可不会游泳!”
“安心吧小姑娘,”胡青涯拍了拍竹筏,发出沉闷的声响:“老伙计了,稳当着呢!我撑这筏子比开车还熟练,保证平平安安送你到对岸。”
他率先站上竹筏,竹筏微微下沉,晃了几下便稳住了。
他伸手,将犹豫的颜安梦拉了上来。陆离则无声无息地轻轻一跃,落在竹筏尾部,身形稳如磐石。
胡青涯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篙,用力一撑岸边,竹筏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河岸,滑向乌沉沉的河心。
他口中低声吟唱着什么,声音模糊,只有近处的陆离能听清几句:“……竹篙点水莫回头,一篙送过忘川口;此去归家路迢迢,水路茫茫尽逍遥……”
颜安梦的注意力果然被流动的河水和身下晃动的竹筏吸引了,她小心翼翼地蹲坐着,好奇地看着竹筏破开的水纹,似乎真是第一次体验,暂时忘记了害怕和抱怨。
此时,天色比之前又亮了一些,河面上能见度稍高。
远处,已有早起的渔人驾着小船,在江上点起灯火,开始撒网捕鱼。
“嘿呀!嘿呀!”的号子声隐约传来。
其中一艘渔船上的几个渔民正在合力收网,一个眼尖的年轻后生偶然抬头,忽然惊讶地指向河心: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个竹筏?上面好像还有人!”
其他人闻言望去,果然看到昏暗的河面上,一个没有灯光的黑影正缓缓移动。
若不是远处大桥上的灯光偶尔扫过水面,映出模糊的轮廓,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几乎难以发现。
“真是竹筏!这年头谁还用这个?而且天都没亮?”另一人惊讶道:“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要不要过去看看?”
就在他们议论时,竹筏上那个纤细的金发身影,似乎听到了动静,动作极其缓慢、甚至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朝着他们渔船的方向“看”了过来。
渔船上那位年纪最大、头发已有些花白被称为“老莫头”的船公,脸色骤然一变,猛地低喝一声:“别看!”
他疾步上前,用力拍打那几个正指着竹筏的后生,声音急切而压抑:“闭眼!都给我闭眼!低头!跟我念——
水上行舟各有路,无意冲撞莫见怪!阳关大道您自走,阴司水路俺不拦!
走好!走好!”
这些常年在河上讨生活的人,最是敬畏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被老莫头一吼,再想起那无灯竹筏和僵硬扭头的身影,顿时个个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刚才指过竹筏的那几个后生更是腿肚子发软,赶紧跟着老莫头死死闭上眼睛,嘴唇哆嗦着重复那避讳的调子。
那竹筏并未停留,也无任何回应,只是无声无息地滑入了下游更深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直到那竹筏彻底消失,渔船上的人才敢大口喘气,个个心有余悸。
老莫头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立刻指挥:“快,收网!靠岸!今天不捕了!”
无人有异议。
船靠岸后,老莫头指挥人从船舱里取出早就备好的纸钱香烛,就在岸边面对竹筏消失的方向点燃,口中不停地念着:“有怪莫怪,无意冲撞,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纸钱燃烧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渔民们惊魂未定的脸。
有胆大的年轻人颤声问:“老莫头,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老莫头看着飘散的纸灰,眼神复杂,似乎想起了某些久远的传闻,最终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没什么……就是些可怜的回家人罢了。
别问那么多了,都记住,回去后用柚子叶水好好洗个澡,门口挂上艾草……这几天都安稳点。”
众人连连点头,再无一人敢多问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