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赵琰执事穿过那宏伟肃穆的主殿侧廊,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界限,喧嚣与肃杀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岁月与森严规矩的静谧。廊道幽深,两侧是高耸的石壁,壁上每隔一段便镶嵌着一盏长明灯,跳动的火光将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映照出石壁上模糊的古老刻痕,似是某种刀法图谱,又似是宗门戒律,散发着沧桑而威严的气息。赵琰执事步伐沉稳,一言不发,只有靴子落在光洁石板上的轻微回响在廊中回荡。
林尘沉默地跟在后面,面色依旧带着激战后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平日的沉静,如同深潭。他一边运转着微弱的真气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隐痛,一边敏锐地观察着四周。这里的灵气明显比外界浓郁精纯数倍,呼吸间都能感到毛孔舒张,显然布有强大的聚灵阵法。但与此相对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某个人,而是这座千年宗门本身所蕴含的规矩、等级和底蕴带来的压迫感。
七拐八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广场,地面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打磨得光滑如镜。广场尽头,依着山势修建着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石屋,远远望去,如同蜂巢般遍布山坡,那里显然就是外门弟子的居所。广场上,有不少穿着统一青色劲装的外门弟子来往穿梭,或独自疾行,或三五成群,大多行色匆匆,表情淡漠,偶尔交谈也压低了声音。他们的目光扫过赵琰执事时,都会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眼神中带着敬畏。而当目光落到紧随其后、衣衫略显破旧、左袖空荡的林尘身上时,则瞬间变成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审视、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排斥。
赵琰执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带着林尘走向广场边缘一座相对独立的石殿。殿门上方悬挂着“外事堂”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殿内空间不小,有数名执事模样的弟子在忙碌,处理着各种事务。看到赵琰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赵师叔!”
赵琰微微颔首,对一名中年执事道:“李执事,这是新晋外门弟子林尘,办理入门录籍,分配居所和本月份例。”言简意赅,没有丝毫赘言。
那李执事连忙应下,取出厚厚的册簿和一枚玉简,看向林尘,公事公办地道:“姓名,籍贯,年龄,修为。”
“林尘,北域散修,十七,武士三重。”林尘平静回答,隐瞒了皇都来历和真实修为(已接近四重),这是必要的谨慎。
李执事记录完毕,又取出一面古朴的铜镜,让林尘输入一丝真气。铜镜光芒一闪,镜面上浮现出林尘略显模糊的面容和一些基础信息,随即隐没。这是在宗门留下魂印和修为记录,便于识别和管理。
接着,李执事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青色外门弟子服饰、一枚巴掌大小、触手温凉的黑色铁牌(正面刻“天刀”,背面是云纹和数字“癸亥柒佰叁”),以及一个小小的布袋。
“这是你的身份令牌和衣物。令牌需随身携带,乃是宗门内通行、领取任务、兑换资源的凭证,切勿遗失。布袋内是三块下品灵石和一瓶‘益气丹’,是本月基础份例。居所按序列分配,癸字区域,第七百三十三号院。”李执事语速很快,将东西推过来,“宗门戒律,录于令牌之中,自行以灵识查看,触犯律条,严惩不贷!”
林尘接过东西,入手微沉。三块下品灵石,一瓶最基础的益气丹,这就是天刀门外门弟子一个月的基础资源?果然如传闻般苛刻。他灵识探入令牌,顿时一股信息流入脑海,密密麻麻列出了上百条门规,诸如“禁止同门相残”、“禁止私传功法”、“禁止擅离山门”、“按时完成宗门任务”等等,条条框框,极为森严。
“多谢执事。”林尘将东西收起。
赵琰见手续办完,对林尘道:“既入天刀门,当守门规,勤修苦练,莫要辜负此番机缘。你好自为之。”说完,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
林尘躬身送别,然后拿着令牌和物品,走出了外事堂。站在广场上,他看了一眼身份令牌背面的数字“癸亥柒佰叁”,又抬眼望向那片依山而建、几乎望不到边的石屋群。癸字区域,显然是排名最末、最边缘、条件也最差的区域。七百三十三号,这个编号也意味着他是近期大量新晋弟子中极为靠后的一个。
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一个来历不明、身怀隐秘、还被煞气困扰的“破格”录取者,能被收入门墙已是侥幸,怎么可能分配到好地方?他深吸一口带着清冷山风和淡淡灵气的气息,辨明方向,朝着那片密集的居住区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外门区域的庞大和……拥挤。石屋建造得十分密集,巷道狭窄而曲折,地面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各种草药、丹药的混合气味。与他刚才经过的广场、主殿区域的庄严肃穆相比,这里充满了烟火气和……一种底层挣扎的躁动。
沿途可见形形色色的外门弟子。有的行色匆匆,眉头紧锁,似乎为修炼资源发愁;有的聚集在巷口,低声交谈,目光闪烁,打量着过往行人;有的则在屋前空地上演练刀法,呼喝声、刀锋破空声不绝于耳,但大多只是基础招式,缺乏神韵。看到林尘这个生面孔,尤其是他空荡的左袖,投来的目光大多带着审视、冷漠,甚至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又一个新人,还是残废?癸字区的吧?”
“嘿嘿,今年新人真多,资源更紧张了。”
“看他那穷酸样,估计没啥油水。”
窃窃私语声毫不避讳地传来。林尘面无表情,充耳不闻,按照令牌指引,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行。他发现,越是往里,石屋越破旧,环境也越差,灵气似乎也越发稀薄。显然,外门弟子也分三六九等,居住区域直接反映了地位和潜力。像他这种编号靠后、又是“残废”的,自然被扔到了最底层。
终于,在穿过一片污水横流、堆满垃圾的角落后,他找到了“癸亥柒佰叁”号院。所谓的“院”,其实就是一个用粗糙石块垒砌的、低矮破败的独立小院,院墙塌了半截,木门歪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内只有一间小小的石屋,屋顶长着荒草,窗户用破烂的兽皮遮挡着。院内地面坑洼,角落堆着些不知名的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
这里,就是他未来在天刀门的栖身之所了。条件之恶劣,远超黑石镇那间石屋。但林尘心中并无波澜,比这更恶劣的环境他也待过。他走进石屋,里面更是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木桌,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他放下行囊,简单清扫了一下,换上了那套青色外门弟子服饰。衣服质地粗糙,但还算结实。他将身份令牌小心系在腰间。然后,他坐在硬板床上,开始梳理得到的信息。
天刀门外门,弟子数以万计,竞争激烈到令人窒息。修炼资源极度匮乏,宗门每月发放的基础份例(三灵石一气丹)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支撑正常修炼。想要获得更多资源,只有几种途径:一是完成宗门发布的各种任务,换取贡献点,再用贡献点兑换资源;二是每月一次的“小比”和每年一次的“外门大比”,排名靠前者有丰厚奖励;三是……掠夺。宗门虽明令禁止残杀,但弟子间的争斗、欺压、抢夺资源,只要不闹出人命或废人修为,执法殿往往睁只眼闭只眼,这几乎是默认的规则。
这里就像一个养蛊场,弱者被淘汰,强者踩着别人的尸骨向上爬。想要安稳修炼,几乎是不可能的。你必须去争,去抢,去展现价值。
“贡献点……任务……”林尘喃喃自语。这是他目前最快获取资源的途径。他需要灵石疗伤,需要丹药巩固修为,更需要资源来提升实力,应对未知的危机。
他休息了片刻,便起身走出石屋,他需要去“任务堂”看看。任务堂位于外门区域的中心,是一座比外事堂更大、人流量也更多的石殿。殿内人声鼎沸,挤满了前来接取、交接任务的弟子。墙壁上挂满了巨大的玉璧,上面不断滚动显示着各种任务信息。
“采集‘血线草’十株,地点黑风谷,贡献点五。”
“剿灭西山流窜‘铁皮野猪’群,预估首领为二阶巅峰,贡献点三十。”
“护卫丹堂执事前往‘青岩城’采购药材,往返十日,贡献点二十。”
“清理丙字区‘地火室’三号炉渣,贡献点二。”
任务五花八门,难度不一,奖励也天差地别。简单的任务贡献点极少,且抢手无比;困难的任务则风险极高,动辄有性命之忧。林尘仔细浏览着,心中快速盘算。以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接取需要远行或高强度战斗的任务。最好是一些能在宗门内完成,或者距离近、风险可控的。
这时,他注意到旁边几个弟子正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百兽山那边最近不太平,好像有妖兽异动,好几个采集任务都失败了。”
“是啊,奖励是高,但谁敢去?据说有内门师兄组队去了,都受伤回来了。”
“还是老老实实接点清理杂活吧,虽然贡献点少,总比送命强。”
林尘心中一动,百兽山?他记得地图上标注过,是天刀山脉外围的一处险地,妖兽众多。他目前实力未复,暂时不会考虑。他的目光继续搜寻,最终锁定了一个任务:“看护‘赤血米’试验田十日,驱赶鸟雀妖兽,每日贡献点一。地点:灵植峰丙区。” 任务简单,耗时,贡献点低,但胜在安全,且在宗门内,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安心疗伤和熟悉环境。
他走到接取任务的窗口,递上身份令牌。负责登记的执事弟子看了一眼他的令牌,又瞥了他空荡的左袖,懒洋洋地道:“癸字区的?这任务虽然简单,但需要耐心,完不成可是要扣贡献点的。确定接?”
“确定。”林尘点头。
执事弟子记录了一下,将令牌还给他:“去吧,灵植峰丙区,找刘管事报到。”
接过令牌,林尘转身离开任务堂。走在喧闹的街道上,他感受着周围投射来的各种目光,心中清明。这天刀门外门,就是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他这条受伤的孤狼,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并变得更强,必须步步为营。
宗门初识,他已窥见这庞然大物冰山一角下的残酷规则。接下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