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林尘倒下的那一刻凝固了。竹林死寂,唯有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轻响,以及地上那人微不可闻的、渐趋微弱的喘息声。心口的创处仍在缓慢地渗着血,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生命正随着这冰冷的月色一点点流逝。
然而,他身旁那块吞噬了鲜血的无名奇石,内部的异变却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滋滋……咔嚓……”
先前那细微的吮吸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密集的碎裂声。石头表面那些被林尘鲜血浸染的区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诡异的暗红色光芒。蛛网般的裂痕以这些区域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加深,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正从内部不断冲击、膨胀,要挣脱这石壳的束缚。
裂痕之中,透出的不再是单一的血色光芒,而是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暗金之色,忽明忽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苍凉。
“簌簌……簌簌簌……”
细碎的石粉开始从裂缝中剥落。紧接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石片,仿佛失去了所有黏性,接二连三地从石体上脱落下来,掉在铺满竹叶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剥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起初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很快便如同夏日的急雨,噼里啪啦,连绵不绝!
石壳的剥落,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一场沉寂了万古的封印,正在某种特定条件的触发下,遵循着古老的法则,层层瓦解。
月光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变得更加凝聚,清冷的光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投射在这块不断颤抖、剥落的奇石之上。
终于,当最大的一块石壳“嘭”的一声碎裂崩飞之后,奇石内部所藏之物,彻底暴露在了清冷的月光之下!
那并非什么光彩夺目的神兵利器,相反,它看上去……无比残破,无比古老。
那是一截兵刃。长度约莫一尺半,尚不及成人小臂长。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无光的、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洗礼的暗褐色,那是致密锈迹覆盖的结果,锈迹层层叠叠,斑驳不堪,形态奇异,竟隐隐有几分似传说中龙类身躯的鳞片纹路,给人一种沉重而坚韧的质感。
兵刃的一端,是略显粗糙、隐约能看出原本应是刀镡(护手)结构的根部,另一端……则是参差不齐、如同野兽獠牙般的断裂口!那断口处并非光滑的切面,而是带着撕裂般的锯齿状痕迹,暗沉无光,仿佛曾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惨烈崩毁。仅仅是这样静静地显现,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从时光长河源头流淌而来的亘古、苍凉、甚至带着几分悲怆的气息,便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弥漫了整个竹林。
这气息并不狂暴,也没有丝毫灵气波动,甚至可以说,这截断刃本身,就像一块凡铁,感应不到任何能量的流转。但正是这种“空无”,这种深植于材质本身、铭刻在每一寸锈迹里的古老与破败,却带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直抵灵魂的压迫感。仿佛它存在的本身,就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湮灭于历史尘埃中的、可歌可泣的史诗,见证过星辰的诞生与寂灭。
清冷的月华洒落在布满锈迹的刀身上,并没有被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反而像是被那厚重的岁月痕迹所吸收、内敛,只在锈迹的边缘和凸起处,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古老青铜器经过千年氧化后形成的、幽冷而晦暗的光泽。这光泽,更添了几分神秘与诡异。
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破碎的石壳之中,仿佛自天地开辟以来便存在于此处,与周围的竹林、月色、大地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孤独而强大的场域。
就在这时,或许是生命濒危时最后的回光返照,或许是冥冥之中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
倒在地上的林尘,那原本已经涣散无神、即将被永恒黑暗吞噬的瞳孔,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那截暴露在月光下的暗沉断刃,却仿佛自身带着一种无形的“存在感”,硬生生地挤入了他即将熄灭的意识边缘。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的右手,原本无力地瘫软在身侧,沾染着自身的鲜血和泥土。此刻,那染血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仿佛有一种超越了意志的本能,在驱动着这具濒死的躯体。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气力,手臂极其艰难地、拖动着重若千钧的身体,朝着那截断刃的方向,挪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
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生机。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脸色灰败如纸。
然而,他那染血的指尖,却在无意识中,颤巍巍地、恰好触碰到了那截断刃唯一还算完整、隐约能看出是刀柄末端的部位!
指尖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冰冷!刺骨的冰冷!仿佛触摸到的不是金属,而是万载不化的玄冰,几乎要将血液都冻结。
但在这极致的冰冷之下,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共鸣?
就在他染血的指尖与那冰冷刀柄接触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刀柄之上,厚重锈迹的覆盖下,靠近断刃根部的位置,毫无征兆地,突然亮起了一道细如发丝、却鲜艳欲滴的血色纹路!
那纹路极其复杂古老,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它亮起的瞬间,却仿佛一条沉睡的血管被突然注入了一丝生机,产生了一次微弱而清晰的搏动!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伴随着那血纹的搏动,悄然扩散开来。
林尘那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接触点的冰冷与微弱搏动猛地一激,如同溺水之人呼吸到了一口微薄的空气,竟奇迹般地又维持住了最后一丝游离的状态。
他依然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那截断刃,也依旧静静地躺在破碎的石壳里,锈迹斑斑,毫不起眼。
但两者之间,却通过那染血的指尖,建立起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竹林深处,月光幽冷。残刃染血,死生一线。
命运的齿轮,似乎在这一刻,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却足以扭转乾坤的……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