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降下,为听竹苑满院的荒草镀上了一层凄冷的银白。寒意透过破损的窗棂,肆无忌惮地侵入屋内,比之外面更加刺骨。家族修为检测已过去数日,那“武道断绝”的宣判,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不仅刻在了族谱记录上,更深深烙在了每个林家人的认知里,自然也烙在了这处被遗忘的角落。
林尘坐在屋内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木椅上,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清瘦。他不再像最初那般终日沉浸在无声的泪海或彻底的木然中。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在缓慢地苏醒,如同冰封的河面下,开始有暗流艰难地涌动。
他闭着双眼,眉头因专注而微微蹙起。意念沉入体内,尝试着去引导那如同淤塞河道般滞涩的气血。曾经奔腾如江河的气血之力,如今只剩下细若游丝的几缕,在干涸萎缩的经脉中艰难穿行,每前进一分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且随时可能涣散。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毫无进展,武徒五重的境界壁垒如同铜墙铁壁,纹丝不动。
但他没有放弃。
一次,两次,无数次地尝试。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陈旧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这不是修炼,更像是一种挣扎,一种在绝望深渊中,凭借求生本能向上攀爬的、徒劳却又倔强的挣扎。他不再是为了家族的期望,不是为了虚浮的荣耀,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胸腔中那团越烧越旺的不甘与恨意,能够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小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酸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她默默地将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披在林尘肩上,动作轻柔,生怕打扰了他。她能感觉到,少爷变了,不再是那个一触即碎的琉璃娃娃,虽然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中,多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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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林家核心区域,另一座气派非凡的院落里,却是暖意融融,欢声笑语。
林峰斜倚在铺着柔软兽皮的躺椅上,两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捏着肩膀。他刚刚结束一轮修炼,感受着体内武徒八重巅峰那充沛雄厚的气血之力,志得意满。修为检测上的风光,祖父林啸天日益稳固的权柄,都让他感觉自己是这片天空下最耀眼的新星。
“少爷,您如今可是家族里名副其实的第一天才了,连长老们都说,您凝聚道基,踏入宗师境是迟早的事。”一个跟班谄媚地奉上热茶。
林峰得意地哼了一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天才?光有天赋还不够,还需要资源,需要机缘!”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道:“我前几日听我祖父提了一嘴,说林天豪……咳,说前家主,好像留下过一件挺特别的玉佩?看着普通,但似乎跟他当年几次奇遇有点关联,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
另一个跟班立刻凑上前:“峰少,您说的是不是那枚白色的,没什么纹路的玉佩?我好像有点印象,前家主确实偶尔佩戴。听说……只是听说啊,前家主几次从秘境险地得到好东西,都跟这玉佩有点玄乎的联系,有人说它能趋吉避凶,甚至感应宝物?”
这话半真半假,夹杂着猜测和夸大,却正好搔到了林峰的痒处。他眼中贪念大盛:“哦?有这种事?一个废物,凭什么拿着可能藏有机缘的宝贝?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就是!宝物有德者居之!峰少您如今就是林家最有‘德’、最有前途的人!那玉佩合该归您!”跟班们纷纷附和。
林峰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林尘那小子,现在怕是连条狗都不如。我们去找他‘聊聊’,让他‘主动’把玉佩交出来,孝敬本少爷,你们说怎么样?”
“妙啊!峰少!正好可以看看他落魄的惨样,让他认清现实!”
“对!他要是识相,就乖乖交出来,要是不识相……嘿嘿,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几人一拍即合,发出猥琐而嚣张的笑声,开始详细谋划如何上门挑衅,如何激怒林尘,如何名正言顺地夺走玉佩,甚至幻想着能从玉佩中发现什么惊天秘密,助林峰一飞冲天。
——
听竹苑内,小蝶趁着天色尚早,拿着几乎空了的米袋,准备去家族物资处领取这个月被克扣得所剩无几的份例。她心里沉甸甸的,不仅因为物资的匮乏,更因为一种莫名的不安。
物资处依旧冷眼相待,克扣延迟已是常态。在等待那点可怜的米粮时,小蝶听到旁边几个负责搬运的杂役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峰少爷最近好像在打听前家主留下的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块玉佩?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尘少爷那边……唉。”
“我看悬,峰少爷那脾气,能放过这机会?怕是这几天就要去找‘叙旧’了……”
“嘘!小声点,不想干了?”
虽然话语零碎,但“峰少爷”、“玉佩”、“找上门”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中小蝶的心。她领了那少得可怜的米粮,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听竹苑。
推开院门,看到林尘依旧保持着修炼(或者说挣扎)的姿势坐在那里,小蝶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慌:“少爷!不好了!我……我听说林峰他们,好像在打您那块玉佩的主意,可能……可能就要来找麻烦了!”
林尘缓缓睁开眼睛,眸中那丝艰难凝聚的气血之力瞬间涣散。他看向小蝶,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压抑的暗流。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转向窗外,望向那条通往这里、荒草丛生的小路。
沉默,成了他唯一的回应。但这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小蝶感到心慌,也更能感受到那即将到来的风暴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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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炷香后。
破败院墙外,传来了肆无忌惮的谈笑声和杂乱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毫不掩饰其目的性。
林峰一马当先,穿着华贵的锦袍,脸上挂着志在必得、充满恶意的笑容,双手负后,步子迈得极大。他身后,跟着三四名同样气息不弱、满脸谄媚与看好戏神情的跟班。
一行人趾高气扬,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恶狼,径直朝着听竹苑那扇摇摇欲坠的院门走来。
秋风卷起枯叶,在他们脚下打着旋,却吹不散那凝聚在他们周身的嚣张气焰。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感,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降临,将这方破败凄冷的小院,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