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冰窖厚重的铁门再次开启时,赫连桀已无法靠自己站立。他蜷缩在角落的冰水混合物里,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断续的、由自我伤害带来的短暂清醒间沉浮。身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划痕,有些已经凝着暗红的冰碴,有些还在极其缓慢地渗着血珠,将周围一小片冰面染成淡红。
两名健妇面无表情地将他拖了出来,如同拖拽一件破败的行李。刺骨的寒风从冰窖外涌入,与窖内凝滞的酷寒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他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咳出肺腑。
他被直接送回了寒寂院,扔在那张冰冷的床板上。没有人给他处理伤口,也没有人送来御寒的衣物或被褥,只有一碗比往常更稀薄的冷粥放在门口。
石片依旧紧紧攥在他左手中,冰冷,沉寂,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但他知道不是。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因寒冷或伤口疼痛而产生的痉挛,似乎都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麻痹感,如同纤细的蛛丝,在他体内那些被石片接触过的伤口深处一闪而过。
这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像是神经末梢在极端痛苦下产生的错觉。但它确实存在,并且,伴随着这麻痹感,伤处的剧痛似乎会被极其短暂地“切断”一瞬,虽然立刻又会恢复,却给了他喘息之机。
他不再主动去划伤自己。石片残存的力量(或者说,是他强行烙印在自己身体里的某种印记?)正在以一种更缓慢、更被动的方式,与他衰败的身体产生着共鸣。他像一块被过度使用的电池,只能被动地接收着这点微乎其微的回馈,用以对抗无休止的痛苦。
他开始尝试控制呼吸,在剧痛袭来时,将全部意念集中在那些曾与石片接触过的伤口上,试图去捕捉、放大那瞬间的麻痹感。这很难,十次里未必能成功一次,但偶尔的成功,都像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蜃楼,支撑着他濒临涣散的意志。
他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与体内的痛苦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拉锯战。只有偶尔身体因无法忍受的寒冷或疼痛而剧烈颤抖时,才会泄露出一丝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冰心堂内,水玉壁上的影像似乎也失去了大部分“观赏”价值。
凌玄霜看着赫连桀如同一具尚有呼吸的活尸般躺在寒寂院里,不再有激烈的挣扎,不再有明显的情绪波动,甚至连自残的行为也停止了,她眼中那点兴味索然的慵懒逐渐加深。
“这就……到极限了?”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还以为能多坚持一会儿。”
秦姑姑垂首道:“冰窖寒气侵体,加之旧伤未愈,新创叠加,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
“命是保住了,魂也丢了大半。”凌玄霜放下酒杯,目光掠过水玉壁上赫连桀那张苍白麻木的脸,“无趣。”
她沉吟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既然石头的把戏玩到头了,他也学‘乖’了……”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给他换个‘玩法’。”
“王爷的意思是?”
“他那只右手,不是一直没好利索么?”凌玄霜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明日让医官去看看,用上好的‘断续膏’,务必给本王……‘治好’它。”
秦姑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断续膏药性霸道,接续筋骨确有奇效,但敷药过程犹如万蚁啃噬,痛痒钻心,且需反复刮骨疗毒般清除腐肉,其痛苦比之初次受伤亦不遑多让。这“治好”的过程,本身便是另一种酷刑。
“是,老奴明白。”秦姑姑躬身,“那萧先生那边……”
“他?”凌玄霜眸光微冷,“继续看着。病……总有好的一天。本王倒要看看,他这场‘病’,能拖到几时。”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水玉壁,看着赫连桀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都以为学乖了,躲起来,就能安稳了?”她轻声自语,带着一丝嘲弄,“在这王府里,本王不许,谁也别想……真正安稳。”
寒寂院内,赫连桀在浑噩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他似乎梦到了草原的风,梦到了纵马奔驰的自由。
但下一刻,那自由便被无边的冰雪和彻骨的疼痛碾得粉碎。
石片在他掌心,依旧冰冷。
而新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