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柔和的灯光、香槟的气泡、孙应洋那双透过金丝眼镜投射来的精明目光,以及手背上那个冰冷如同契约的吻——所有这些,都在沐兮坐进汽车后座的瞬间,被窗外灌入的冷风骤然吹散。
然而,取代它们的并非宁静,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原本微阖着眼,试图整理方才与孙应洋对话中获取的碎片信息,却猛地察觉到车厢内气氛不对。
太安静了。
副官不在前座,司机也像是屏住了呼吸。一种熟悉的、带着硝烟与冷铁气息的存在感,强势地充斥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她倏然转头。
张彦钧就坐在她身侧的阴影里。
他并未穿军装,只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常服,却比任何戎装都更显得危险迫人。他靠在后座,姿态看似慵懒,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皮革面,发出几不可闻的沉闷声响。
车窗外的流光偶尔掠过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照亮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牢牢锁住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酝酿着风暴的暗色。
沐兮的心脏猛地一缩,漏跳了一拍。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说今晚有军务?
“少帅?”
她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声音里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惊讶,甚至……心虚。
尽管她自认与孙应洋的周旋并无逾矩,但被张彦钧这样撞见,总有一种被窥破计划的不安。
张彦钧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从头到脚,缓慢而极具压迫地扫过她,最终停留在她领口那枚流光溢彩的孔雀胸针上,继而,又移到她刚刚被孙应洋吻过的手背上。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密度大得让人呼吸困难。
终于,他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毫无笑意。
“看来,我的未婚妻今晚过得相当”
“充实”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在沐兮的心上。
沐兮攥紧了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只是一个普通的沙龙,遇到了孙先生,闲聊了几句”她试图轻描淡写。
“闲聊?”
张彦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聊到需要贴耳私语?聊到需要执手相看?甚至…”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手背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聊到需要行吻手礼?英国人的绅士做派,你倒是适应得很快”
他看到了多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沐兮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暗中调查”,在这个男人布下的天罗地网面前,可能如同儿戏。
“孙先生只是出于礼节”她试图解释,声音却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礼节?”
张彦钧猛地探身过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将沐兮笼罩。他并未触碰她,但那距离近得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和滚烫的体温。
他的手指停在她脸颊旁,几乎要触碰到,最终却猛地转向,捏住了她戴着那只孔雀胸针的衣领。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和隐隐的怒意。
“沐兮”
“你戴着沐家的旧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英国人的走狗谈笑风生,甚至让他碰你”
“你把我张彦钧当成什么?把你这个‘未婚妻’的身份,又当成什么?”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猛兽捕猎前的低咆。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撕裂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你是真觉得,有了这层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是觉得”
“我奈何不了你?”
沐兮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近乎粗暴的质问惊得脸色发白,但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倔强也被激了起来。她仰起头,迎上他骇人的目光,唇边甚至扯出一丝冷笑。
“少帅是在审问我吗?”
“我们之间的交易,似乎并不包括我需要向你事无巨细汇报我的行踪,以及拒绝别人的礼节性接触”
“交易?”
张彦钧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的风暴骤然升级。他捏着她衣领的手指收紧,冰凉的胸针金属底托硌着她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看来你是忘了这场‘交易’的基础是什么!”
他猛地松开她的衣领,却转而用一根手指,强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无法逃避他的视线。
“没有我,你现在要么落在周复明手里被他蚕食殆尽,要么落在日本人手里生死难料,要么就被你那个好‘知意哥哥’锁进他用温情编织的金丝笼里!”
“你以为孙应洋找你是什么好意?他看上的不过是你可能知道的‘秘密’,和他背后主子想要的利益!”
他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着沐兮试图维持的冷静。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这种被完全剥开、无处遁形的感觉让她感到屈辱和愤怒。
“那少帅你呢?”
她忍不住反唇相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想要的又是什么?难道就不是沐家的秘密和背后的利益吗?”
“我们之间,又比他们高尚多少?”
话音未落,沐兮就后悔了。她看到张彦钧的眼神瞬间变得漆黑骇人,那里面翻滚的怒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下一秒,他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他将她狠狠拽向自己,两人身体猝不及防地紧密相贴,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里蓬勃的怒意和惊人的热度。
“我要什么?”
他盯着她,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唇上,声音嘶哑而充满一种暴戾的占有欲。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什么!”
他猛地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如同惩罚般的掠夺,带着硝烟的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几乎要碾碎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吞噬她所有的呼吸和反抗。
沐兮的大脑一片空白,徒劳地挣扎着,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牢牢固定在身侧,整个人被他强悍的气息完全包裹、侵占。
这个吻短暂而粗暴,一触即分。
张彦钧微微抬起头,呼吸粗重,眼底的风暴仍未平息,却多了些别的、更暗沉的东西。他的拇指用力擦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抹去一丝暧昧的水光,动作带着一种宣告式的粗粝。
“我要的是这个”
他盯着她惊惶未定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我不管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想着去找谁试探,利用谁报仇”
“但记住,从现在起,你是张彦钧的未婚妻,名义上是,实际上也是”
“你的身体,你的心思,你的一切,都只能属于我”
“任何胆敢觊觎、触碰的人,我都会亲手碾碎”
“至于你要查的旧账”
他的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可以给你空间,甚至给你助力。但别再让我看到你用这种方式去冒险,更别妄想背着我去找别的男人‘合作’”
“否则”
他再次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目光如炬,“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让你彻底记住,谁才是你唯一的选择和主宰”
说完,他松开她,重新靠回座椅,仿佛刚才那个失控暴怒的男人只是幻觉。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占有欲,却依旧弥漫在车厢里,无处不在。
沐兮瘫软在座椅上,大口地喘息着,嘴唇红肿刺痛,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箍握的红痕,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裂开。
愤怒、屈辱、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战栗,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
她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上海夜景飞速倒退,却无法映入她混乱的眼眸。
张彦钧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重新划定了界限,宣告了所有权。
她意识到,与虎谋皮,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头猛兽的野性与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