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庆功宴,一直闹到深夜。
这是北境将士们,这几年过得最痛快的一个晚上。
酒是咸阳送来的好酒,肉是刚缴获的肥美牛羊。
上将军蒙恬亲自设宴,为那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接风。
宴会上,那些以前看不上奇技淫巧的老将,一个个抢着来给李源敬酒。他们眼神里没了一点轻视,只剩下好奇,敬畏跟狂热。
“李令君!我敬您一碗!”
“那铁牛,那神车,简直不是凡人能造出来的!”
“有了这神物,我大秦还愁匈奴不灭!”
李源坐在蒙恬身边,笑着回应这些军汉的热情。
他没喝多少酒,目光不时越过热闹的人群,看向关外漆黑的草原。
庆功是暂时的,战争还没结束。
宴席最后,蒙恬端着酒碗走到李源跟前,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还有发自内心的感慨。
“李令君,今天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蒙恬绝不信,这世上真有一日千里的事。”
“你的那条钢铁长龙,不只给我北境带来了救命的物资,更重要的,是给我三十万北境军,带来了希望!”
他一口干了碗里的酒。
“明天,我带你,亲自去看看我大秦的……血肉长城。”
...
第二天一早。
李源在蒙恬陪同下,登上了雁门关。
冷风从关外呼啸而来,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
关内,是连绵的营帐,旌旗如林。
关外,是广阔枯黄的草原,跟还没清理干净的血色战场。
一个胡子头发都白了,身板却还跟松树一样挺的老将军,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他脸上布满刀刻一样的皱纹,还有几道吓人的伤疤,一道从左眼角,一直到嘴角。那仅存的右眼里,闪着鹰一样锐利骄傲的光。
“末将李信,见过上将军,见过李令君。”
老将军的声音沙哑,但中气十足。
他就是北境军中资历最老,战功最显赫,也最受尊敬的宿将,李信。他这辈子,都跟这座长城绑在一起。
“李老将军,不用多礼。”蒙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就由你给李令君当个向导,让他好好看看,我大秦真正的铁壁铜关!”
“喏!”
李信领命,目光第一次落在李源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审视跟好奇,但更多是老兵根深蒂固的骄傲。
“李令君,请。”
李信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介绍他守了一辈子的雄关。
“令君请看。”李信指着脚下巨大青石铺的城墙,声音很自豪。“这雁门关,从先王时候就开始修,历经三代,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有今天这规模。墙高三丈,厚两丈,都是巨石垒的,坚不可摧!”
他又指着不远处一座高耸的箭楼。
“这是镇北楼。七年前,匈奴三万骑兵来犯,我就是守着这楼,血战三天,亲手砍了敌将的头!那一战,我大秦将士战死八百,匈奴蛮夷在楼下,留下了三千具尸体!”
他一边走,一边说。每一段城墙,每一座箭楼,在他嘴里,都承载一段悲壮的铁血史诗。他的语气,充满了对这座雄关的无限自豪。
李源安静的听着,蒙恬也安静的听着。这是北境军的骄傲。
“如何?”
李信的介绍告一段落,他转身看着李源,独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考校。
“李令君,以你之见,我大秦这道血肉长城,还坚固吗?”
蒙恬也饶有兴致的看向李源。他也想听听,这个总能带来惊喜的年轻人,怎么评价这帝国脊梁。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李源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李信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蒙恬也愣了。
“不坚固。”
李源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在李信头上。
“你说什么?!”
李信声音猛的拔高,独眼死死的瞪着李源,迸出火光!
“这道防线,是几十万将士用命铸的!你一个黄口小儿,凭什么说它不坚固?!”
李源没理会他的愤怒,只是平静的走到墙垛边,指着城墙下方。
“李老将军,敢问一句。要是敌军重甲步卒,举着大盾,强冲到城墙下,我军该怎么办?”
“那就用滚石,檑木,沸油,居高临下打!”李信想也不想,傲然回答。
“好。”李源点了下头,“那我再问。要是敌军不从正面攻,而是贴着城墙根,从守军的射击死角攻击,又怎么办?”
“这……”李信愣住了。
李源没给他思考时间,他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道长城,看着坚不可摧,其实,有个致命弱点。”
他伸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
“它是一条线。”
“线性防御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法形成交叉火力。”
“城墙上的兵,只能向前射击,城墙脚下,两侧塔楼之间,都有大片的射击死角!”
“匈奴人全是骑兵,来去如风,可能很难利用这一点。”
“可要是换成六国那些擅长步战,精于攻城的军队呢?”
“只要他们用优势兵力,找到一处薄弱点,不计伤亡的单点突破……”
李源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条蜿蜒的巨龙,“那整条防线,就会因为这一点,而彻底崩溃。”
他的话,直接又伤人,揭开了长城无可辩驳的致命缺陷。
李信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李源说的,是事实。
但承认这点,就等于否定了他和弟兄们大半辈子的浴血奋战!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派胡言!”
李信憋了半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愤怒的咆哮!
“战争胜负,在于士兵的勇武,将领的谋略!在于我大秦将士悍不畏死的决心!哪是你这种纸上谈兵,用什么角度,死角就能定的?!”
“这是对我北境几十万将士,最大的侮辱!”
他指着李源,独眼里全是鄙夷跟不屑。
“我告诉你,什么交叉火力,什么奇技淫巧,在草原儿郎那毁天灭地的铁蹄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面对这近乎人身攻击的指责,李源依旧平静。
他知道,想说服这种老将军,用嘴是没用的。唯一的办法,是用事实。
“走吧。”
他转身,对旁边陷入沉思的蒙恬淡淡的说。
“去指挥所。”
一刻钟后。
北境指挥所,巨大沙盘前。
李源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几块石头跟几根木块摆弄起来。
他没多说一个字,只是在沙盘上,摆出一个李信跟蒙恬都没见过的,像星星一样的堡垒模型。
然后,他用几根细线代表箭矢的射击轨迹,直观又清晰的,把那足以让任何军事家疯狂的交叉火力网概念,血淋淋的展示在他们面前!
李信呆呆的看着沙盘,看着那无数细线交错成的,没一点死角的死亡之网。
他的呼吸,不知不觉急促起来,独眼里那根深蒂固的鄙夷,正一点点被震撼取代。
“这……这只是沙盘推演。”
许久,李信才用干涩的声音,说出他最后的挣扎。
“实战千变万化,哪能是这种儿戏?”
“李老将军,说得对。”
李源抬起头,笑了。
他的目光,扫过李信,扫过蒙恬,扫过指挥所里所有怀疑的北境将领。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蒙恬,深深一揖。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
“臣,李源,在此,愿立军令状!”
“十日之内!”
“必在关前,建成一座与此沙盘一模一样的样板!”
“到时候,谁对谁错……”
李源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就用事实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