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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阁寺的倒影

金阁寺的晨雾还没散,大雄宝殿内静得只剩檐角铜铃偶尔的“叮铃”声,香客与僧人都被遣至殿外,殿门虚掩着,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李静姝立在释迦牟尼佛像前,指尖拂过佛像底座的莲花纹,指腹触到一处细微的凸起——与碾硙矿洞玄石碎片的凹槽弧度,竟分毫不差。

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玄石碎片,轻轻嵌入凸起处,手腕微微转动。“咔嗒”一声轻响,碎片与底座严丝合缝,紧接着,殿内地面突然泛起淡淡的青辉,青砖缝隙中,一条条银亮的纹路缓缓浮现,渐渐织成一幅完整的星图——正是二十八宿与北斗七星的排布,与观星台巨鼎的纹路、陈默臂铠的北斗纹,同出一脉。

“果然在这里。”李静姝收回手,转头看向殿门口的陈默,苏若冰此刻被安置在殿外的偏房,由周掌柜的人看守,只留他们二人处理殿内的机关,“陈卿,你的钢臂,该派上用场了。”

陈默走进殿内,左臂的玄铁臂铠在青辉下泛着冷光。他上前一步,俯身将臂铠贴在地面星图的“天枢星”刻痕上,臂铠瞬间发热,内侧的残缺北斗纹,竟顺着星图的纹路缓缓延伸。他手腕发力,以钢臂为笔,顺着星轨慢慢描摹,每划过一处星宿刻痕,臂铠便泛起一层青辉,与地面星图的光泽交织在一起,像两条缠绕的银线。

待他描摹完最后一处“轸宿”,地面星图突然光芒大涨,青辉汇聚成一道光柱,直直向上投射在殿顶,又缓缓落下,恰好笼罩在陈默身前——光柱中,星图的轮廓竟与苏若冰腕间的胎记,一模一样!连胎记边缘那处极淡的“角宿”印记,都在光柱里清晰显现。

“有意思,没想到苏家血脉与这星图,竟契合到如此地步。”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殿后阴影里传来,裴九溟身着墨色锦袍,腰佩玉带,缓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目光扫过李静姝,又落在光柱中的星图上,“公主殿下可知,当年昭陵地宫的玄石,正是用苏家血脉为祭品,才得以开启?”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在殿内。陈默描摹星轨的动作骤然停住,转头看向裴九溟,眼底满是凝重——昭陵是前朝先帝的陵墓,传言地宫藏着璇玑仪的全卷与核心玄石,却从未有人能开启,没想到竟与苏家血脉有关。

李静姝的脸色也微微变了,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中的金蚕丝,却仍强装镇定:“驸马说笑了,昭陵地宫的秘闻,早已湮没在史书中,驸马又怎会知晓?”

“公主殿下何必自欺欺人。”裴九溟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赤金步摇上——步摇缀着三颗珍珠,簪头刻着小巧的龙纹,是她平日最常戴的饰物,“您让陈默找苏若冰,让我建观星台,不就是为了重开昭陵地宫,拿到玄石与全卷《璇玑仪录》吗?只是您没说,开启地宫,还需要苏家的活人血脉做祭品。”

话音刚落,李静姝发间的步摇突然“咔嗒”一声断裂,三颗珍珠滚落地上,簪头竟弹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泛着黑亮的光泽,“咻”地一声,直奔陈默眉心而来——速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连殿内的铜铃都被气流震得嗡嗡作响。

陈默瞳孔骤缩,下意识侧身,毒针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噗”地钉在身后的佛像底座上,针尖的毒液立刻腐蚀出一个小黑坑。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李静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很快被冷漠取代,袖中的金蚕丝,竟也朝着他的手腕缠来。

“公主,你——”陈默心头一震,他虽察觉李静姝藏着心思,却从未想过,她竟会对自己下杀手。

裴九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陈默,你以为公主是真心与你合作?她不过是利用你,利用苏若冰,等拿到玄石,你们俩,都会成为地宫的祭品。”

毒针刚钉入佛像底座,殿外突然飘来一缕极淡的异香,甜腻中裹着丝涩味,与苏若冰调的安神香截然相反,刚入鼻,陈默便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星图光柱竟开始发晃——是迷魂香!

“裴九溟,你早有准备。”陈默咬牙,左臂钢臂猛地撑住地面,强行稳住身形,同时从腰间摸出铜铃,指尖一捻,“叮铃”一声脆响,安神香的余韵顺着铃声散开,暂时压下了迷魂香的眩晕感。他这才看清,殿门缝隙里,正有淡青色的烟雾缓缓渗入,是裴九溟的亲卫在殿外燃了香,借晨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往殿内灌。

李静姝的反应比陈默更快,迷魂香刚飘来时,她便抬手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一粒暗褐色的药丸,飞快塞进嘴里——那是解迷魂香的解毒丸,显然她早料到裴九溟会留后手,只是没算到对方会选在此时动手。她发间断了的步摇还挂在发梢,珍珠滚落在星图青辉里,泛着细碎的光,眼底的冷漠淡了些,多了几分警惕,却没再用金蚕丝缠向陈默。

裴九溟看着陈默强撑的模样,笑得愈发得意,抬手拍了拍,殿外立刻传来亲卫的脚步声,两个黑衣劲装的人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燃着的香笼,将迷魂香的烟雾往殿内送得更急:“陈默,你以为有安神香铜铃就能撑住?这迷魂香里,我加了玄石粉末,越挣扎,晕得越快。”

话音刚落,陈默便觉天旋地转,钢臂撑着的地面开始模糊,星图的青辉与迷魂香的烟雾缠在一起,像团化不开的雾。他下意识将袖中的玉盒(装着苏若冰乳牙)与拓印的仪录往怀里按了按,视线落在李静姝身上,声音发沉:“公主,你若真要拿苏家血脉当祭品,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李静姝没回答,反而侧身挡住了亲卫往陈默那边递香笼的方向,金蚕丝悄然缠上了香笼的提杆,指尖一收,“哐当”一声,香笼摔在地上,火星溅起,很快被青辉浇灭。她转头看向裴九溟,语气冷得像冰:“裴九溟,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迷魂香撤了,否则,今日这金阁寺,你别想活着出去。”

裴九溟愣了愣,随即嗤笑:“公主殿下这是心疼陈默了?还是怕我先拿了苏若冰,断了你的祭品?你别忘了,昭陵地宫的钥匙,除了苏家血脉,还要驸马府的龙纹令牌——没有我,你就算抓到苏若冰,也开不了地宫。”

陈默趁这间隙,又捻了下铜铃,清脆的铃声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慢慢直起身,钢臂上的北斗纹与地面星图仍在呼应,只是青辉淡了些。他突然明白,李静姝刚才的毒针,或许根本没打算真的杀他——那毒针直奔眉心,却故意偏了半分,否则以她的准头,自己绝躲不开。

“你们要的是玄石,是璇玑仪,”陈默声音虽虚,却透着股坚定,“苏若冰是无辜的,拿活人当祭品,与谋逆弑君何异?”

就在这时,迷魂香的烟雾突然浓了几分,陈默只觉眼前一黑,钢臂“咚”地砸在地面,铜铃从手中滑落,滚到李静姝脚边。裴九溟见状,立刻朝亲卫使了个眼色:“把陈默绑了,再去偏房把苏若冰带过来!今日,咱们就在这金阁寺,定了昭陵地宫的事!”

亲卫立刻扑向陈默,李静姝却突然俯身,捡起铜铃,指尖一捻,铃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铃声比之前更急,竟震得迷魂香的烟雾散了些。她挡在陈默身前,金蚕丝如银网般展开,拦住亲卫的去路,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裴九溟,想动他们,先过我这关。”

裴九溟脸色沉了下来,盯着李静姝:“公主殿下,你这是要与我为敌?你就不怕,我把你想重开昭陵的事,捅到陛下那里去?”

李静姝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铜铃,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殿内的星图青辉渐渐暗了下去,迷魂香的甜腻味却越来越重,陈默趴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只隐约听见李静姝的声音,还有裴九溟的怒喝,以及铜铃偶尔的脆响,像在黑暗里,撑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醉松楼里话玄机

迷魂香的烟雾还没散尽,李静姝突然将铜铃抛向殿外,清脆铃声穿透晨雾,引得殿外亲卫一阵骚动。趁裴九溟分神的间隙,她俯身拽起陈默的胳膊,金蚕丝飞快缠上他的手腕,将人往殿后偏门带:“走!”

陈默意识昏沉,全靠李静姝拽着,耳边满是亲卫的追喊声。偏门外是条窄巷,晨雾裹着松针的清香,冲淡了些许迷魂香的甜腻。李静姝从袖中摸出另一粒解毒丸,塞进陈默嘴里,指尖还带着点微凉:“含着,别咽,能快些醒神。”

两人绕着窄巷跑了半柱香,才甩掉追来的亲卫,停在长安城西的“醉松楼”前。酒楼是木质结构,门楣上挂着块黑檀木匾,“醉松楼”三个大字刻得苍劲,楼檐下挂着几串松枝,风一吹,松针簌簌往下掉,倒比其他酒楼多了几分清雅。

“先在这歇脚,吃点东西,顺便等周掌柜的消息。”李静姝扶着陈默往里走,店小二立刻迎上来,见陈默脸色苍白,还以为是受了风寒,忙引着两人上了二楼雅间,“客官,要不要先温壶黄酒?驱驱寒气。”

“再来一碟酱焖肘子、清炒芦蒿,两碗白粥。”李静姝熟稔地报了菜名,待店小二退下,才转身看向陈默——他已清醒了大半,正坐在窗边,摸着左臂的钢臂,眼底满是疑惑。

“你刚才为何救我?”陈默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却藏着追问,“步摇里的毒针,你故意偏了半分;裴九溟灌迷魂香时,你又拦着他的人,若你真要拿苏若冰当祭品,大可让我被裴九溟抓走,省得碍事。”

李静姝没立刻回答,指尖拨弄着桌上的铜铃——那是刚才从金阁寺带出来的,铃身还沾着点香灰。不多时,店小二端着温好的黄酒进来,酒壶一倾,琥珀色的酒液入杯,冒着细密的热气,驱散了雅间的凉意。

待店小二退下,李静姝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淡了些:“昭陵地宫要苏家血脉当祭品,是裴九溟编的。”

陈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

“当年我祖父曾参与昭陵地宫的修建,”李静姝放下酒杯,指尖划过杯沿,“玄石确实需苏家血脉激活,却不是祭品——苏家先祖曾为玄石注入过灵力,后世子孙的血脉,只是‘钥匙’,而非‘牺牲’。裴九溟故意说反,是想逼苏若冰惧我,也想让你与我反目,他好坐收渔利。”

这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酱焖肘子炖得软烂,油光锃亮,清炒芦蒿绿油油的,冒着热气。李静姝往陈默碗里夹了块肘子,又盛了碗白粥:“先吃点东西,你刚才在金阁寺撑得太狠,胃里空着,容易晕。”

陈默没动筷子,又问:“那你步摇里的毒针,是为了应付裴九溟?”

“他一直怀疑我没真心与他合作,”李静姝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口芦蒿,“若我不对你动手,他定会起疑,说不定会提前去偏房抓苏若冰。周掌柜已把苏若冰转移到安全地方,等咱们吃完,就去见她,解开胎记与星图的关联。”

陈默这才端起粥碗,白粥温热,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迷魂香的滞涩。他咬了口肘子,软烂入味,竟比他往日吃的都香——许是刚才在金阁寺经历了一场凶险,此刻的烟火气,反倒让人觉得踏实。

两人正吃着,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便没了动静。陈默指尖一顿,刚要摸向袖中的钢针,李静姝却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裴九溟的人,没敢进来,只是盯着。”

她端起酒壶,故意提高声音,像是在与陈默闲聊:“这醉松楼的肘子,果然名不虚传,等忙完昭陵的事,倒可以常来。”

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即渐渐远去。陈默看着李静姝,眼底的疑惑渐渐散去,多了几分了然——她看似清冷,实则心思缜密,每一步都算得极细,只是之前,他被“祭品”的说法蒙了眼,没看清罢了。

“吃完这碗粥,咱们去见苏若冰。”陈默端起碗,将剩下的粥一饮而尽,语气坚定,“不管是玄石,还是璇玑仪,绝不能让裴九溟得逞。”

李静姝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端起酒杯,与陈默的碗轻轻碰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晃着光,映得雅间里的烟火气,都多了几分暖意。

公主府醋意生

醉松楼的粥香还萦绕在鼻尖,李静姝已翻身上马,指尖捏着缰绳,回头对陈默道:“苏若冰暂避在我府中偏院,祖父留下的昭陵地宫图纸也藏在府里,咱们现在过去,正好让你与她核对胎记与星图的细节。”

陈默颔首,翻身上紧随其后。长安街的晨雾已散,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映着两人的马蹄印,一路往公主府方向去。公主府朱红大门前,两尊石狮子镇守门侧,铜环上的龙纹泛着冷光,守卫见李静姝归来,立刻躬身行礼,目光扫过陈默时,却多了几分审视——毕竟外男随意出入公主府,本就不合规制。

“放行。”李静姝语气平淡,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陈默紧随其后,刚踏入府门,就见张远远身着银灰锦袍,从花园的月洞门后走了出来。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脸上挂着假笑,眼神却直直落在陈默身上,像淬了冰。

“公主殿下回来了,这位便是陈默公子吧?”张远远上前一步,看似拱手见礼,实则故意挡在李静姝与陈默之间,将两人隔开半步,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金阁寺一别,陈公子倒是精神好了不少,看来醉松楼的肘子,比公主府的膳食还养人?”

陈默神色不变,拱手回礼:“张都尉客气,不过是借公主府之便,与苏医正核对些要事,并非特意来扰。”

“要事?”张远远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陈默左臂的钢臂,眼底满是不屑,“陈公子一介江湖人,竟也懂昭陵地宫、玄石这些皇家秘事?莫不是借着要事的由头,想攀附公主殿下,谋些好处?”

李静姝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挡在陈默身前,语气冷了下来:“张都尉,陈默是我请来的客人,也是查玄石案的帮手,休要胡言。”她这话一出,张远远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攥着玉扳指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虽为驸马都尉,却从未得李静姝这般维护,如今她竟为了一个外男,当众驳他的面子,醋意像藤蔓般,瞬间缠满了心口。

“公主殿下护着他,臣自然不敢多言。”张远远压下眼底的戾气,语气却依旧带着刺,“只是府中规矩森严,外男随意出入偏院,传出去,怕是对殿下的名声不好。不如让臣陪着,也好替殿下守着规矩。”

“不必。”李静姝拒绝得干脆,转身对陈默道,“咱们去偏院见苏医正,图纸我让人去取。”说罢,便领着陈默往偏院走,竟没再看张远远一眼。

张远远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眼底的醋意渐渐翻涌成怒意。他猛地将手里的玉扳指摔在地上,玉扳指“啪”地一声碎成两半,侍卫们见状,都吓得躬身低头,不敢出声。“一个江湖野夫,也配让公主这般看重?”张远远咬牙低声骂道,语气里满是不甘与怨毒,“陈默,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谁才配站在公主身边。”

偏院里,苏若冰正坐在窗前,看着腕间的胎记发呆,见李静姝与陈默进来,立刻起身行礼。陈默拿出从观星台带回来的玉盒,递到苏若冰面前:“苏医正,这是你的乳牙,裴九溟藏在观星台鼎底,想必与你的血脉有关。”

苏若冰接过玉盒,打开后,指尖轻轻抚过乳牙,眼里满是动容。李静姝让人将图纸铺在桌上,图纸上画着昭陵地宫的布局,标注着玄石的位置,与星图的纹路隐隐对应。三人正围着图纸讨论,张远远却突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两碗茶,径直将温着的那碗递到李静姝面前,另一碗凉透的,却放在陈默手边,语气淡漠:“公主殿下忙了一上午,喝点茶歇着,别被无关紧要的人,累着了身子。”

陈默看了眼那碗凉茶,没动,只是指着图纸上的一处标注,对苏若冰道:“这里与你胎记的‘斗柄’位置对应,想必就是激活玄石的关键。”

张远远见陈默无视他,又看李静姝专注地听陈默说话,连茶都忘了喝,醋意更甚。他突然伸手,将图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故意挡住陈默的视线:“公主殿下,这图纸是皇家秘藏,怎能让外人随意观看?陈公子就算懂些机关,也未必能看懂地宫布局,何必白费功夫?”

“张都尉,陈默是查案的关键,并非外人。”李静姝终于忍无可忍,将图纸推回陈默面前,语气里满是不耐,“你若无事,便退下吧,别在这碍事。”

张远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李静姝护着陈默的模样,心口像被针扎着疼。他咬了咬牙,没再说话,转身摔门而去,门“砰”地一声巨响,震得窗纸都晃了晃。

苏若冰看着张远远的背影,小声对李静姝道:“殿下,张都尉他……似乎对陈公子有些敌意。”

李静姝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不必管他,不过是些无用的醋意。咱们继续核对,别被他扰了心神。”

陈默看着桌上的图纸,又想起刚才张远远的模样,眉头微蹙——张远远的醋意,不仅是针对他,恐怕还会借着这份情绪,在玄石案上做手脚,往后在公主府,倒是要多留个心眼。

东海来客

青龙寺的混乱刚刚平息,月光下弥漫着血腥与未散的肃杀之气。禁军正在清理现场,秦昭指挥若定,高秉晨抱着妹妹的尸身黯然神伤。陈默与沈青崖正欲审问杜慎之,忽然一阵海风般的咸湿气息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寺顶最高处的鸱吻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黑袍在月下猎猎作响,上面用暗金线绣着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随衣袂流动。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脸上那张玄铁面具,覆盖左半边脸,右眼处嵌着一颗幽蓝宝石,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今夜真是热闹。”来人开口,嗓音如金石相击,说不出的怪异,“可惜,好戏才刚刚开始。”

秦昭厉喝:“何人擅闯禁地!”

黑衣人轻笑,袖中突然飞出一道白光,直射秦昭面门。沈青崖剑尖一挑,将那物击落——竟是片薄如蝉翼的鲛绡,落地即化为一缕白雾。

“鲛绡化雾...你是东海裴氏的人?”沈青崖面色凝重。

黑衣人纵身跃下,如一片落叶般轻巧落地,黑袍翻飞间竟真有雾气缭绕:“没想到中原还有人认得此物。在下裴九溟,东海弃子,特来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陈默握紧手中狼符:“你所求何物?”

裴九溟的独眼盯着狼符,蓝宝石闪过一丝幽光:“狼符本就是东海裴氏与苗疆阿依莎共同铸造的圣物,被林柳二家窃取百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阿月闻言上前:“胡说!狼符乃阿依莎圣女与中原英豪共同铸造,为的是镇压幽冥,何时成了裴氏之物?”

裴九溟转向阿月,语气竟缓和几分:“月姑娘有所不知,裴氏被逐出中原已久,许多真相已被时光掩埋。今日我不为动武,只为做一笔交易。”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展开后竟是一幅精细的星象图:“这是裴氏世代守护的‘星陨图’,标注着狼符真正的作用——不是开启什么幽冥之门,而是引导天外之力,重塑天地。”

沈青崖忽然道:“据说二十年前漕运案当晚,有天星坠于东海,莫非与此有关?”

裴九溟的独眼闪过赞许:“沈兄果然见识广博。不错,那夜坠落的并非普通陨星,而是一块蕴藏着非凡力量的玄石。狼符本就是为引导这块玄石之力而造。”

陈默心中震动,想起父亲化名墨离后对力量的痴迷,莫非与此有关?

裴九溟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解开当前困局,作为交换,我要观摩狼符三日。”他指向被缚的杜慎之,“比如,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真正指使这位杜大人?”

杜慎之忽然挣扎起来:“休要听他胡言!呃...”话未说完,他突然双目圆睁,口中涌出黑血,顷刻间气绝身亡。

裴九溟叹息:“看,灭口总是来得这么快。”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这是从杜慎之身上取下的‘追魂针’,上面有皇宫特制的纹样。”

秦昭接过银针细看,脸色愈发难看:“这确是内侍省所用之物...”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玄镜司探子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跪禀:“指挥使!慈云观...慈云观起火了!”

陈默心头一震,看向沈青崖,二人同时想到仍在观中养伤的林峥!

“好一招声东击西。”裴九溟轻笑,“此刻赶去恐怕为时已晚。不过...”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手指轻抚镜面,镜中竟显现出慈云观的景象——火光冲天中,数个黑影正在激烈交战。

“鲛绡镜?”阿月惊呼,“你竟真有此物!”

裴九溟语气淡然:“一点小把戏。若各位答应我的条件,裴某不介意助各位一臂之力。”

陈默与沈青崖交换一个眼神,沉声道:“你要如何相助?”

裴九溟袖中飞出一道白绫,那鲛绡见风即长,竟在众人面前形成一道雾门:“走过此门,顷刻可达慈云观。至于信不信,全凭各位决断。”

秦昭急道:“陈兄小心有诈!”

陈默却毫不犹豫迈向雾门:“事关家父安危,纵是龙潭虎穴也要一闯。”

沈青崖紧随其后:“秦将军留守此处,我与陈兄同去。”

阿月也跟上:“我对裴氏术法略知一二,或许能帮上忙。”

三人步入雾门,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竟已站在慈云观外!回头看时,雾门已消散无踪,裴九溟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三日后的此时,我会来取狼符...”

裴九溟站在青龙寺鸱吻上,看着陈默三人冲进火场,从怀中摸出一枚与李静姝同款的玄石碎片。二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十岁的他躲在漕运船底,看着父亲被林峥(陈默父)用刀刺穿胸膛,柳襄在一旁冷笑:“裴氏私藏玄石,该满门抄斩。”

“父亲,我会为你报仇。”他摩挲着碎片,指尖划过上面的裴氏图腾。这时,一道黑影落在他身后,是李静姝的侍女:“殿下让先生去慈云观后院,杜慎之的尸体里,藏着苏医正的密信。”

裴九溟跟着侍女到后院,从杜慎之的发髻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苏医正写给龙瞑卫的密信,上面写着“李静姝逼我修璇玑仪,已留故障机关”。他将纸条烧成灰烬,嘴角勾起冷笑:“苏医正倒是聪明,可惜还是斗不过李静姝。”

“先生为何帮殿下?”侍女忽然问。

“她想夺权,我想复仇,”裴九溟抛出一枚追魂针,针上刻着内侍省的纹样,“这是殿下给的,杀杜慎之,既灭口,又能嫁祸给陛下的内侍,一举两得。”他抬头望向长安方向,“等拿到陈默的狼符(阴符),再加上我手中的阳符,就能激活玄石,打开东海封印——到时候,林峥的儿子(陈默)、柳襄的外甥(张远远),都得给我父亲陪葬。”

裴九溟从袖中摸出一个青铜哨子,吹了一声极细的哨音。片刻后,三个黑袍人出现,腰间挂着与阿竹同款的玉佩——“去城西碾硙,守好玄石碎片,等我和李静姝来。若见一个戴玄铁面具的男人,或者一个怀身孕的女子,直接杀了。”黑袍人领命离去,裴九溟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狠厉:“陈默,你的钢臂能探测玄石,却探不出我的杀招。”

观内火势熊熊,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陈默无暇多想,率先冲入火场。

只见数个黑衣人与一群道士战作一团,而林峥的住处早已陷入火海。沈青崖长剑如虹,瞬间刺倒两名黑衣人;阿月银铃摇动,铃声所到之处,火焰竟稍稍退却。

陈默冲破火墙,闯入室内。只见林峥倒在血泊中,身边站着个蒙面人,正举刀欲砍!

“住手!”陈默大喝,刀随声至。

蒙面人身手不凡,挥刀格挡,二人战在一处。透过熊熊火光,陈默瞥见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就在这时,林峥忽然挣扎着睁开眼,用尽最后力气扯下蒙面人的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陈默绝想不到的面容:温文儒雅,常带笑意,正是日间在朝堂上为他说话的大理寺少卿,文子谦!

“文大人?”陈默震惊收刀,“为何是你?”

文子谦苦笑:“陈兄,很多时候,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他突然甩出三枚银针,趁陈默格挡时纵身后跃,消失在火海中。

陈默欲追,却听林峥微弱呼唤:“默儿...”

他急忙俯身扶起父亲。林峥伤势极重,却强撑着取出半块玉珏——与沈青崖剑穗上那半块恰好是一对!

“把这个...交给沈...”林峥气息微弱,“告诉他...东海之约...我做到了...”手缓缓垂落,再无声息。

陈默悲痛难抑,忽听身后脚步声急响。沈青垣与阿月闯了进来,见到地上玉珏,沈青崖浑身一震。

“这玉珏...”他拾起玉珏,与剑穗上那半块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原来林前辈就是当年东海之约的守约人!”

陈默急问:“什么东海之约?”

沈青崖神色复杂:“二十年前,裴氏作乱东海,林前辈与先师立约共同镇压。这玉珏就是信物,约定若裴氏再现中原,持玉珏者需联手抗敌。”他看向陈默,“看来林前辈早就料到裴氏会卷土重来。”

阿月忽然道:“火势太大,必须立刻离开!”

三人冲出火海,回到观外。慈云观已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陈默望着冲天火光,握紧手中完整玉珏和狼符,心中波澜起伏。父亲临终之言,文子谦的突然反目,裴九溟的神秘出现...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大的阴谋。

沈青崖轻抚合二为一的玉珏,忽然道:“陈兄,看来我们要联手了。”

远处长安城的方向,忽然升起一道幽蓝光芒,直冲云霄,与裴九溟眼中那颗宝石的光芒如出一辙。

“那是什么?”阿月惊呼。

陈默心中升起不祥预感:“恐怕裴九溟的真正目的,从来不只是狼符...”

三人快步下山,心中俱是沉重。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长安城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暗香浮动的铺子

午后阳光透过蝉翼纱窗,将锦云轩内飞舞的尘絮照得如同流金。庆娘扶着酸软的腰肢站在楠木柜台前,指尖正抚过一匹石榴红软缎——这是扬州新到的货色,在长安西市唯有她这家绸缎铺能见到这般鲜亮的南国织品。

娘子仔细些,周掌柜的算珠声忽停,这软缎里掺了孔雀羽线,最是娇贵。

庆娘的指腹却在此时触到异样。翻过缎面细看,见是新来的绣娘阿竹绣的并蒂莲纹样,针脚细密得惊人。她用长指甲轻轻挑开金线,发现莲心处藏着三股绞丝金线——这与三年前陈默出征前塞给她的护身符上的暗纹一模一样。那符如今还贴胸收着,纹路早已被体温焐得光滑。

阿竹是哪日来的?庆娘状若无意地问。

周掌柜的象牙算盘又响起来:初七那日自己找上门的,说是从洛阳来的绣娘。他忽然压低声音,翠儿姑娘前日捎信来,特意嘱咐这嫁衣的银线要掺西域金箔,说是...能压得住喜气。

庆娘的手倏地收紧。翠儿是陈默妹妹的小名,三日前才被李嵩强纳为妾,怎会突然关心起嫁衣?她正要细问,门外骤起一阵骚动。但见王屠户骑着枣红马直冲店门,鞍辫上还沾着新鲜血渍。

庆娘子!祸事了!他滚鞍下马时怀中跌出半块玉佩,忙不迭捡起来往柜台上一拍,李嵩那厮在朔州粮仓私改账册,被监军御史逮个正着!这是高秉晨拼死从火场扒出来的——

玉佩沾着黑灰,裂纹处渗着暗红。庆娘用帕子裹了拿起,对着光细看。半块蟠龙佩上只剩半个字,那龙尾的卷曲纹路,竟与陈默左腰胎记的分毫不差。她突然记起去年七夕,陈默醉后说过:我们暗卫每人都有半块龙佩,合起来便是...

后院突然传来绣架倒地的巨响。庆娘透过珠帘缝隙,看见新来的绣娘阿竹正手忙脚乱地扶起绣架,腰间隐约露出半块玉佩的轮廓。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抹凄艳的橙红,如同打翻了染缸。王屠户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庆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朔州、粮册、染血的半块玉佩……还有那个与陈默胎记暗合的“李”字纹,每一个词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微隆的小腹,那里有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而孩子的父亲,却已音讯渺茫三年。

周掌柜早已机警地阖上了铺板,店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那匹石榴红软缎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上面的金线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丝诡异。王屠户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高秉晨人呢?”庆娘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冰凉。

“受了重伤,躲在城外破庙,只来得及把这东西塞给我,让我务必交给你……”王屠户压低声音,“他说,李嵩的事恐怕只是个引子,背后牵扯极大,让你千万小心,最近……最近最好别出城。”

别出城?庆娘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翠儿蹊跷的指信,要往嫁衣里掺“压喜气”的西域金箔;想起新来的绣娘阿竹那精湛却隐藏着秘密的针线,以及她腰间那若隐若现的玉佩轮廓;还有这半块染血的、可能与陈默密切相关的龙佩……

所有线索杂乱无章,却都隐隐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她必须去见高秉晨,必须知道朔州发生了什么,这玉佩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大哥,劳烦你照看下铺子。”庆娘定了定神,快速将那块染血玉佩用软绸包好,塞入袖中,“我出去一趟。”

“娘子!这可使不得!城外现在不安宁!”周掌柜急忙劝阻。

“放心,我不走远。”庆娘语气坚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就去……望乡台看看。”

望乡台。那是城外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因其上可远眺官道,常成为送别亲人、盼望归客之处,故得此名。三年前,陈默便是从那里的官道随军开拔,她至今还记得他翻身上马时,回头望她的那一眼。此后,这里也成了她时常徘徊驻足的地方。

庆娘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铺子后院的一处小侧门悄然离开,绕进了小巷。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凉意吹起她的裙摆。

她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先回了一趟离铺子不远的家。那是一处小巧的院落,安静得有些过分。她快速走进内室,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扁平的螺钿小盒,打开,里面正是陈默留下的那半块护身符,纹路与软缎上暗藏的金线、以及新得的龙佩残片,惊人地相似。她将三样东西并排放在一起,心跳如鼓。这绝非巧合。

将护身符贴身藏好,庆娘深吸一口气,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家,朝着城门方向走去。天色已近乎墨蓝,星子稀疏几点。守城的兵丁似乎比往日多了些,盘查也严格了几分。庆娘垂下眼睑,拢了拢披风,假装成出城祭扫归晚的妇人,低眉顺眼地混在零星几个出入城的人流中,竟也顺利出了城门。

城外旷野的风更大些,吹得野草簌簌作响。望乡台在夜色中只是一个黑黢黢的轮廓,坡上那棵老槐树像一把张开的鬼爪。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的虫豸在暗处低鸣。

庆娘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微弱的光晕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路。她小心翼翼地向坡上走去,心跳得厉害。高秉晨会在哪里?破庙在另一个方向,她来此,更多的是一种直觉,一种被冥冥中的线索牵引而来的感觉——翠儿的信、阿竹的纹样、龙佩的指向,似乎都隐隐与“望”和“归”有关。

坡顶的老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

她举起羊角灯,四下照看。泥土、荒草、裸露的树根……忽然,灯光扫过树根一处新翻动过的痕迹。她蹲下身,用指甲拨开松软的泥土。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她心脏骤缩,急忙刨开浮土,那竟是一个小小的、裹着油布的包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枚女子用的普通银簪,以及一张揉皱的纸条。

就着昏暗的灯光,她辨认出纸条上歪歪扭扭、仿佛仓促写就的字迹:

**“勿信翠儿。勿寻阿竹。龙佩合,则真相明。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

字迹下面,还画了一个极简略的图案,像是一处建筑的剖面,其中某一点被重重戳了一个墨点。

庆娘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漆黑的旷野,只觉得背脊发凉。有人知道她会来!有人提前埋下了这个!

那银簪……她仔细看去,心头猛地一痛——那是翠儿及笄时,陈默送她的礼物,她一直贴身戴着!

“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她喃喃念着这句话,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坡下远处,那里是城中连绵的屋宇轮廓,其中一片高大沉寂的建筑群,正是……李嵩的别院所在方向。而图纸上被标记的点……

就在这时,身后草丛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

庆娘霍然转身,将羊角灯举高,厉声问道:“谁?!”

灯光摇曳,照亮一片晃动的草尖,和一个迅速没入黑暗的模糊背影。

风声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似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又仿佛近在耳畔。

望乡台上,夜雾悄然弥漫开来。

佛前暗窥

自望乡台归来,那张神秘的纸条和那枚属于翠儿的银簪,如同两块寒冰,揣在庆娘怀里,冷彻心扉。“勿信翠儿。勿寻阿竹。龙佩合,则真相明。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 这二十余字在她脑中反复盘旋,字字千金。

“当归处”……李嵩的别院?那图纸上被标记的点,又会是哪里?

翠儿出了事?还是她已然变节?阿竹又究竟是谁的人?

无数疑问纠缠不清,但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她需要冷静,需要一个新的切入点,也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去探一探那可能藏着真相的“当归处”。

翌日清晨,庆娘吩咐周掌柜看好铺子,只说昨日受惊,心绪不宁,要去城中香火最盛的慈恩寺拜拜菩萨,求个心安,也为腹中孩儿祈福。这理由天衣无缝。

慈恩寺宝相庄严,香烟缭绕。诵经声和木鱼声交织,营造出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庆娘跪在蒲团上,对着巍峨的菩萨金身虔诚叩拜,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今日香客不少,有锦衣的富家夫人,也有布衣的平民百姓。

她敬香、捐了香油钱,又请寺僧为“远行的家人”念一卷平安经。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借口瞻仰宝刹,沿着回廊缓缓行走,似在欣赏壁画和楹联,实则在观察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尤其是独行的女子。

就在她踱步至偏殿一角时,一个身影让她骤然停步——是阿竹!

那绣娘正跪在一尊小小的药师大佛前,双手合十,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她并未发现庆娘。庆娘迅速闪身到一根巨大的廊柱之后,屏息凝神。

只见阿竹拜得极其虔诚,叩首再三。起身后,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佛龛下方一个极不起眼的缝隙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做完这一切,阿竹又低下头,匆匆顺着侧门离开了偏殿,身影很快消失在寺院的绿荫深处。

庆娘的心跳陡然加速。她强迫自己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无人注意,才状若无事地踱步到那尊药师大佛前。她假装整理供桌前的花束,指尖悄然探向佛龛下方。

冰凉的触感!果然有东西!

她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迅速将那油布小包抠出,藏入自己袖中。袖袋里,那半块染血的龙佩似乎微微发烫。

寻了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庆娘背对着假山,展开油布包。里面并非她预想的密信或另一块玉佩,而是一小撮干燥的、暗褐色的泥土,隐隐带着一股极淡的、似曾相识的腥气——与昨日那半块龙佩上沾染的泥土气味极其相似!泥土里,还混着几粒异常细小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沙粒。

这是……什么地方的土?阿竹将此物藏于此处,意欲何为?是留给谁的信号?

庆娘蹙眉沉思,将泥土重新包好藏起。她抬头,目光越过飞檐,望向慈恩寺后院那座高耸的雁塔。忽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望乡非望乡,当归处当归。”

望乡台是望乡之处,慈恩寺雁塔,亦是旅人游子归来看见的标志,何尝不是另一种“望乡”?

而“当归”……药材!药师大佛!

难道纸条所指的“当归处”,并非李嵩别院,而是这慈恩寺?这尊药师大佛才是真正的标记点?阿竹刚刚留下的泥土,是在指示下一个地点?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自己正站在网的中心。菩萨宝相慈悲,垂眸静观世间悲欢离合,却默然不语。

庆娘深吸一口带着檀香味的空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神色,缓步向外走去。她还需要更多线索,需要弄明白那泥土来自何方。

就在她即将走出寺院山门时,迎面撞见一个小沙弥,正提着水桶匆匆而行。见到庆娘,小沙弥停下脚步,单手施了一礼,低声道:“女施主可是锦云轩的东家?”

庆娘心中一凛:“小师傅如何得知?”

“方才有一位女施主托小僧带句话给您,”小沙弥眼神清澈,并无异样,“她说:‘欲知归处,可问城西碾硙。’”

碾硙?磨坊?

庆娘还欲再问,小沙弥却已提着水桶快步走远了。

她站在慈恩寺的山门外,阳光刺眼,车水马龙,却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有人一直在暗中看着她!从铺子到望乡台,再到这佛寺圣地!

拜菩萨非但未能心安,反而坠入了更深的迷雾与险境。她握紧了袖中的油布包和龙佩,下一个目标——城西碾硙。

庆娘攥着袖中油布包,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刚拐进西市小巷,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市井行人的杂乱,是刻意放轻的、带着杀气的节奏。她心头一紧,想起王屠户说的“城外不安宁”,脚步下意识加快,将羊角灯的光压得更低。

转过街角,那脚步声竟也跟了过来。庆娘猛地闪进一家闭店的布庄门后,屏住呼吸。只见两个黑衣汉子擦着门帘走过,腰间隐约露出血色弯刀,袖口绣着半朵残缺的柳花——那是柳襄旧部的标记!她后背发凉,忽然想起周掌柜今早说的“张驸马府近日总往西市派暗卫”,原来张远远要查的不只是陈默,连与陈默沾边的人都要斩草除根。

待黑衣人走远,庆娘才敢出来,一路疾行回锦云轩。周掌柜见她脸色发白,忙关了内室门。“娘子,您这是怎么了?”他搓着手,眼神却比平日锐利几分——这不是普通掌柜的慌张,是暗线特有的警惕。

庆娘将油布包拍在桌上,解开时露出暗褐色泥土:“周叔,您是陈默安插在长安的人,对不对?”她早该察觉,三年前陈默出征前塞给她的护身符,内侧刻着的“锦”字,与周掌柜账本扉页的私印一模一样。

周掌柜僵了瞬,随即叹口气,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盒:“少君出征前吩咐,若他三年未归,便助您护住自己。”铁盒里是半张长安舆图,城西碾硙旁画着个红圈,“这泥土里的金属沙粒,是玄石粉末——只有城西废弃矿洞才有,那碾硙就是掩盖矿洞的幌子,去年刚被张远远的人接手。”

他用指尖捻起一点泥土,凑近鼻尖:“还有这腥气,是矿洞积水混着裴氏一族的‘引魂香’,裴九溟的人定在里面藏了玄石碎片。”庆娘忽然想起望乡台那枚染血龙佩,忙取出来放在舆图上——龙佩残片竟与舆图红圈处的纹路严丝合缝。

“小沙弥说‘欲知归处,可问城西碾硙’,”庆娘攥紧舆图,腹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胎动,“我不仅要去,还要把陈默的龙佩找齐——这是他的孩子,该知道父亲在争什么。”

周掌柜点头,从墙角翻出一把短匕:“我陪您去。碾硙夜里有守卫,得用这‘消音刃’,是少君当年从龙瞑卫库房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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