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的融雪顺着车辙流淌,在车轮后拖出两道蜿蜒的水痕。李雪将最后一包藏边龙胆小心地收进药箱,指尖还沾着雪茶的清冽香气。沈砚靠在车壁上,正对着林辰借给他的《密宗蛊经》打瞌睡,嘴角微微张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快到中原边界了。”林辰的竹杖在车辕上敲了敲,声音里带着几分暖意,“过了前面的青石关,就能闻到药圃的艾草香了。”
沈砚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到了?我还以为要再走三天呢。”他凑到窗边,看着远处渐渐染上绿意的山峦,忽然笑出声,“师姐你看,那片山坡像不像我们药圃的篱笆?”
李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苏氏种的野菊和沈砚歪歪扭扭钉的木牌。她从行囊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戒忍大师赠予的雪茶籽,颗粒饱满,带着淡淡的草木香:“等回去了,就把这些种在兰草圃旁边,林先生说雪茶喜阴,那里正好。”
“还要搭个竹棚挡挡太阳。”沈砚立刻接话,“我知道后山有片竹林,竹子又直又粗,正好用。”他越说越起劲,连竹棚该刷什么颜色的漆都想好了,仿佛那不是茶苗,是能开出花来的宝贝。
马车驶入青石关时,关隘的守军正在换岗。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校尉看见林辰的竹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林先生?您可算回来了!上个月陆大人还派人来问过您的踪迹呢!”
“陆衍有要事?”林辰勒住马缰。
校尉挠了挠头:“好像是京城来了位御史,要查无影阁余党,还说要请您去做个证。不过您放心,陆大人已经替您挡了,说您在雪域采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雪心里一动:“御史查无影阁?是王侍郎的旧案有新进展吗?”
“听说挖出了几个当年帮王侍郎传递消息的小吏,还牵扯出太医院的一个院判。”校尉压低声音,“陆大人说那院判手里有本《毒经》,和您之前提到的孟毒仙的孤本很像,怕是藏着更大的秘密。”
沈砚的手按在剑柄上:“又是太医院的人?当年王侍郎的表亲就是院判,这些人怕是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林辰的眉头微蹙:“看来京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他对校尉道,“替我谢过陆衍,就说我们回药圃稍作休整,过几日便去京城。”
离开青石关,路渐渐平坦。官道旁的田埂上,农人已经开始春耕,牛蹄踏过湿润的泥土,留下串串浅坑。李雪打开车窗,春风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涌进来,混杂着远处桃花的甜香,让人心头一畅。
“师娘肯定在门口等我们了。”沈砚望着前方的岔路,那里有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藏在山谷里的药圃,“说不定还烤了桂花糕,用新收的蜂蜜做的。”
话音未落,就见小径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踮着脚往官道上望,手里还攥着块抹布——正是苏氏。看见马车,她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回来了!雪丫头他们回来了!”
马车刚停稳,沈砚就跳了下去,差点被门槛绊倒。苏氏上来就拧住他的耳朵:“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在雪域被狼叼走了!”嘴上骂着,眼圈却红了,“瘦了这么多,腰上的伤好了没?”
“早好了!”沈砚嬉皮笑脸地躲开,“师娘你看,我还带了雪域的狼毫回来,给你描花样子用。”
李雪扶着林辰下车,看着竹屋院墙上新爬的牵牛花,心里暖融融的。院角的兰草圃又扩大了些,苏氏显然精心照料过,叶片油亮,花骨朵比去年多了一倍。
“快进屋,我炖了当归羊肉汤,补补身子。”苏氏拉着李雪的手往里走,忽然瞥见她行囊里露出的雪茶籽,“这是什么?看着像茶叶籽。”
“是雪域的雪茶。”李雪笑着解释,“戒忍大师说能清心火,我想种在药圃里试试。”
“好啊好啊!”苏氏立刻来了兴致,“我去翻块地,就在你窗台下,这样你看书累了,伸手就能摘片叶子泡水。”
晚饭时,竹屋的油灯格外亮。苏氏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当归羊肉汤、紫苏煎鱼、还有沈砚心心念念的桂花糕。沈砚狼吞虎咽地吃着,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讲着雪域的趣事,说到戒嗔的“明王怒”蛊被林辰的竹杖破了时,还不忘比划两下,差点打翻汤碗。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雪给他盛了碗汤,目光落在林辰带来的那本《密宗蛊经》上,“林先生,这书上说‘血蛊需以心头血催动’,和我们之前遇到的童魂蛊很像,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林辰放下筷子,沉吟道:“我怀疑它们同出一源。孟毒仙的医案里提过,前朝有位巫蛊师曾创过‘血祭蛊术’,后来被朝廷列为禁术,据说这门蛊术能以血养蛊,也能以血破蛊,霸道得很。”
“以血破蛊?”沈砚停下筷子,“那是不是说,中了血蛊的人,能用自己的血逼出蛊虫?”
“理论上是这样,但风险极大。”林辰翻开《密宗蛊经》,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写的,需以‘纯阳之血’为引,配合七种解毒草药,稍有不慎就会气血逆行,爆体而亡。”
李雪想起在黑风口中了冰蚕蛊的士兵,心里微微发沉:“太医院的院判手里有《毒经》,说不定也知道这门禁术。要是被无影阁的余党拿到……”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去京城。”林辰合上经书,“陆衍说那院判最近频繁接触罗刹国的使者,怕是想借外力复辟蛊术。”
沈砚拍了拍胸脯:“怕什么!我们有雪茶籽,有硫磺粉,还有林先生的降魔竹杖,管他什么院判使者,来一个打一个!”
苏氏笑着给他们每人夹了块桂花糕:“说这些干啥,先把身子养结实了。明天我陪你们去翻地种雪茶,等茶苗长出来,说不定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就不敢来了。”
夜里,李雪坐在灯下整理从雪域带回的草药。沈砚的房间就在隔壁,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累坏了。她拿起那包雪茶籽,借着灯光仔细看着,忽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是戒忍大师的字迹:“雪茶性烈,需以慈悲心浇灌,方得清冽。”
她想起在雪域茶舍喝的第一杯雪茶,清苦中带着回甘,像极了他们一路走来的日子。或许,这就是戒忍大师的用意——再烈的性子,再险的路途,只要心怀慈悲,总能品出些甜来。
第二天一早,沈砚果然拉着林辰去后山砍竹子,说是要搭雪茶棚。苏氏和李雪则在窗台下翻地,松软的泥土里混着去年的艾草根,散发着熟悉的药香。
“你看这土多肥。”苏氏用锄头敲碎土块,“等下再掺些草木灰,保准茶籽长得比兰草还旺。”
李雪将雪茶籽小心翼翼地撒进土里,又浇上些温水:“希望它们能喜欢这里。”
沈砚扛着竹子回来时,正看见她们在浇水,忍不住喊:“慢点浇!别把籽冲跑了!”他放下竹子,凑到田埂边,像看宝贝似的盯着刚种下的土地,“等长出芽来,我就给它们编个小篱笆,上面再挂个牌子,写‘雪茶圃’!”
林辰站在竹屋门口,看着三个忙碌的身影,竹杖在地上轻轻敲着,眼里露出难得的笑意。春风拂过药圃,吹起李雪散落的发丝,也吹起沈砚挂在竹枝上的布条,布条上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欢迎回家”,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或许,这就是他们奔波的意义——不是为了斩尽所有邪魔,而是为了守护这片能让雪茶扎根、兰草开花的土地,守护这些能一起种茶、一起吃饭、一起说笑着迎接明天的人。
李雪直起身,望着远处的青山,忽然觉得,不管京城有多少风雨,不管未来有多少挑战,只要这药圃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她知道,春风会吹绿每一寸土地,而希望,总会在泥土里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