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将青竹巷的石板路洗得发亮。林辰的竹杖敲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抬头望了望天色,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这雨怕是要下到傍晚,”他转头对身后的李雪和沈砚说,“得找个地方避避,不然草药该受潮了。”
沈砚背着的竹篓里,草药用油纸包得严实,但边角还是洇进了些潮气,散出淡淡的药香。“前面拐角有间破庙,”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去年路过时还能遮风挡雨,去那儿歇歇吧。”
李雪点点头,将药箱往怀里又搂紧了些。箱里的银针和瓷瓶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应和雨打芭蕉的节奏。三人踩着积水往拐角走,青石板上的水洼映出他们的影子,被雨珠打碎,又慢慢拼合,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破庙的门是两扇朽坏的木门,沈砚上前推了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蛛网挂满了房梁,但好在屋顶还算完整,只有几处漏雨的地方,滴下的水珠在地面砸出小小的坑。沈砚找了些干草堆在角落,用打火石引燃,火苗“噼啪”地蹿起来,驱散了些潮气,也映亮了供桌上的残像——那是尊缺了胳膊的观音像,衣袂上的彩绘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依旧带着悲悯的笑意。
“先把草药晾晾。”林辰解下竹篓,将油纸包一个个打开,把草药摊在干净的石板上。苍术、薄荷、紫苏……各种草药的香气混在一起,与烟火气交织,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李雪则打开药箱,取出纱布和药膏,借着火光检查——刚才走得急,沈砚的裤脚被石片划破了,渗着血珠,她得趁雨停前处理好。
“坐下吧。”李雪拍了拍身边的石块,沈砚乖乖坐下,看着她用温水清洗伤口。雨水顺着庙门的缝隙淌进来,在地面汇成小溪,流到火堆边就被烤干,腾起细小的白雾。“上次在黑风岭,你也是这么不小心,”李雪一边涂药膏一边笑,“被荆棘划破了腿,还硬撑着走了三里地。”
沈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不是怕耽误赶路嘛。”他看向林辰,“师伯,您说咱们这次采的药,够不够治张大户家的老寒腿?”
林辰正用竹杖拨弄火堆,火星子溅起来,落在他的袖口上。“差不多了,”他说,“但光靠草药不行,还得教他一套推拿手法。那老汉常年坐着不动,气血都淤住了,药得用,筋骨也得活动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几张泛黄的纸,“这是我前几日画的推拿图,你们看看,哪里不对的地方指出来。”
李雪接过来,借着火光仔细看。纸上的线条简单却清晰,标注着穴位和力道方向,旁边还写着小字:“按足三里时,要像按在棉花上,轻拢慢捻,得让对方觉得酸麻才管用。”她抬头看向沈砚:“你上次给王婶按的时候,力道太猛,把人按得直叫唤,得学学图上的‘轻拢’二字。”
沈砚脸一红:“我那不是想快点见效嘛。”
“治病哪有速成的道理。”林辰的竹杖敲了敲地面,“就像这雨,下得急了会淹了田,下得匀了才养庄稼。推拿也一样,得顺着气血走,不能硬来。”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毛毛雨,落在庙顶上沙沙作响。沈砚忽然听见庙门外有响动,像是有人踩在积水里的声音,他警觉地站起身,抄起身边的柴刀——这荒郊野岭的,怕是有野兽,或是……不怀好意的人。
“别紧张。”林辰按住他的胳膊,“听听动静,不像野兽,脚步很轻,像是个孩子。”
话音刚落,庙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火堆。那是个小姑娘,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辫子,衣服又薄又旧,被雨水淋得透湿,冻得嘴唇发紫。她手里攥着个破碗,碗边豁了个口,里面空空如也。
“别怕,进来吧。”李雪柔声说,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地方,“火边暖和。”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慢慢挪进来,脚底板沾满了泥,在地上留下串串小脚印。她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破碗,指节都泛白了。沈砚从竹篓里翻出块干粮,递过去:“吃吧,刚烤过的,还热乎。”
小姑娘没接,只是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又飞快地低下头。李雪走过去,把干粮掰成小块,塞进她手里:“拿着吧,看你饿坏了。”她的手触到小姑娘的指尖,冰凉刺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爹娘呢?”
小姑娘咬了口干粮,含混地说:“俺娘病了,爹去镇上抓药,让俺在这儿等,可等了一天也没回来……”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干粮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林辰叹了口气,竹杖在地上画着圈:“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在山那边的柳树村,”小姑娘指了指庙后的山路,“娘咳得厉害,爹说要是他天黑前没回来,就让俺去村里找王大夫……可俺不敢走夜路。”
李雪看了看天色,雨停了,天边透出点微光:“我们正好要路过柳树村,带你一起走吧。”她从药箱里取出件干净的粗布褂子,“先换上吧,湿衣服穿久了要生病的。”
小姑娘接过褂子,小声说了句“谢谢”,躲到观音像后面换衣服。沈砚则在收拾草药,把晾干的重新包好,放进竹篓。林辰望着庙外的山路,路面泥泞,刚下过雨肯定不好走,但他知道,这趟路必须走——那小姑娘的娘还等着药,就像很多等着他们的人一样。
“走吧。”林辰站起身,竹杖点在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沈砚背起竹篓,小姑娘跟在李雪身边,手里攥着剩下的半块干粮,一步一步踩在沈砚的脚印里。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山路,也照亮了他们的影子——三个大人,一个孩子,竹杖的“笃笃”声,药箱的“叮当”声,还有小姑娘偶尔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山路上交织,像支朴素的歌谣。
走到半山腰时,沈砚忽然停住脚步,指着远处的灯火:“那就是柳树村吧?”
林辰点点头:“快到了。”他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她的辫子已经被风吹得散开,却仰着头笑,眼里的光比星光还亮。李雪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递过去,像在说:别怕,路再难走,总有同行的人。
竹篓里的草药散发着清香,仿佛在预示着,明天又会是被希望填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