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刚过,百草谷的“七州同”藤架上积了层薄雪,像裹了层白绒。周小满蹲在谷仓前,看着沈砚和阿木尔分拣新收的藤籽,竹筛里的籽实滚得沙沙响,饱满的橙、紫、白三色籽混在一起,像捧流动的星河。
“北州的兵卒说要留种,得挑最圆的;南州的渔民要泡水育苗,得选壳薄的;草原的牧民要种在沙地里,得捡粒大的。”沈砚手里拿着把小镊子,仔细剔除瘪籽,动作比小满还熟练。他来谷里已三月,晒黑了些,眉宇间的书卷气里多了分泥土的硬朗,倒像个土生土长的药农了。
林辰坐在谷仓门口的竹椅上,翻着《七州分籽录》,上面记着七州每年的用种量。“今年北州要加三成,”他指着其中一页,“新修的西城墙能种,让驿丞多派些人来取。”
苏文正在给籽袋写标签,北州的袋上画箭楼,南州的画乌篷船,草原的画马头,笔锋越来越熟练。“沈砚兄,你看这标签颜色对不对?”他举着张橙红色的纸,“北州用橙,南州用紫,草原用白,跟藤花颜色对应。”
沈砚凑过去看,点头道:“再添个小藤结吧,上次林爷爷教的‘锁龙结’,看着牢实。”他说着,拿起剪刀在纸角剪了个小巧的结,果然比光秃秃的标签顺眼多了。
正忙得热闹,谷外传来铃铛声,是北州的驿丞带着兵卒来了,马队上还驮着些新铸的铁锄——这是兵卒们给谷里的谢礼,说上次的藤甲帮他们挡住了流矢。“林老,俺们来取籽了!”驿丞嗓门洪亮,震得藤叶上的雪都簌簌落,“还带了个好消息,西城墙的‘七州同’开花了,橙紫白三色都有,像挂了串小灯笼!”
沈砚赶紧起身,领着兵卒去谷仓搬籽袋,每袋都仔细过秤,还在袋口系上对应的标签。“这是北州的,三百斤,够种半面城墙了。”他边搬边说,对七州的用种量早已烂熟于心。
驿丞看着他熟练的样子,笑着对林辰说:“这小伙子不错啊,比上次那个毛躁的小厮强多了。”林辰笑了笑,没说话,眼里却带着赞许——沈砚不仅认药准,分籽时还会根据七州的水土调整比例,北州干燥,他就多掺些耐旱的橙藤籽;南州潮湿,便多加些耐涝的紫藤籽,心思细得像藤根上的须。
午后,南州的船娘也撑着竹筏来了,筏子上堆着新采的菱角,翠绿饱满。“林老,给您尝鲜!”船娘笑着跳下筏,“俺们渡口的藤架又搭了三层,能遮半条街了,渔民们都说夏天在藤下补网,比在凉棚里还舒服。”她指着沈砚搬过来的籽袋,“这标签上的乌篷船画得真像,是苏文先生画的吧?”
“是沈砚兄剪的结,苏文哥题的字。”小满递过刚沏好的菱角茶,茶汤清绿,带着股水乡的甜。船娘喝着茶,看着沈砚和苏文一起清点籽袋,忽然低声对林辰说:“这孩子看着面善,不像李侍郎家的人,倒像……像当年护着药农的沈军医。”
林辰的手顿了顿,没接话。沈砚的父亲,他是知道的——那位戍边的军医,当年因不肯给权贵开假药方,被构陷下狱,病死狱中,沈砚也是那时才投奔舅舅的。如今这孩子能在谷里安稳度日,也算圆了他父亲的心愿。
草原的阿古拉大叔来得最晚,赶着辆马车,车上装着刚鞣好的羊皮,说是给谷里做冬衣。“沈小子,帮俺看看这籽!”阿古拉大叔把沈砚拉到谷仓,指着堆在角落的籽实,“这是俺们草原自己收的,你瞅瞅能不能用?”
沈砚拿起几粒,放在手心捻了捻,又用牙轻轻咬了咬,说:“能种,就是有点受潮,得晒三天,每天翻三遍,让潮气透透。”他说得头头是道,阿古拉大叔听得连连点头,拍着他的肩膀笑:“比俺家那小子强!回头让他来跟你学认籽!”
分完籽,七州的人聚在藤架下喝暖酒。沈砚给大家倒酒,动作利落,倒酒时酒线又细又匀,溅不起半点水花——这是他在舅舅家学的,虽不喜那些应酬,却练就了手稳的本事。林辰看着他给驿丞倒酒时,特意少倒了些,知道驿丞等下要赶路,不能多喝,眼里的赞许又深了些。
“沈小子,”阿古拉大叔喝得兴起,“开春跟俺去草原吧,教牧民们选籽,俺给你唱草原的歌!”
“我也想去北州看看!”沈砚眼里闪着光,“想看看西城墙的‘七州同’长得多高了。”
“那正好,”林辰放下酒杯,“明年开春,你就跟着送籽队去七州走一趟,看看各地的藤长得怎么样,也把他们的培育法子记下来,补进《七州藤谱》里。”
沈砚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藤架上的雪还亮。他知道,这趟七州行,不仅是去看藤,更是去认根——认七州的土,认七州的人,认那些藏在藤荫下的暖。
夜里,谷仓的灯还亮着。沈砚趴在案头,给七州的籽袋写备注:北州籽,掺三成沙棘粉;南州籽,拌半两菱角壳灰;草原籽,晒足七日……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窗外藤叶的轻响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
小满端着碗热粥进来,看见他案头还放着张画,画的是谷仓前的藤架,藤下站着林辰、阿木尔、苏文和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而他自己,则站在最边上,手里捧着袋籽,像株刚扎根的新藤。
“画得真好。”小满把粥放在案头,“等你从七州回来,咱们就在藤架下再画一张,把七州的人都画进去。”
沈砚抬起头,眼里映着灯光,像落了两颗星:“好,到时候我要画满七张,每张都带着藤结。”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七州同”的藤架上,轻轻柔柔的。谷仓里的灯光透过窗棂,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像给这片土地盖了层暖被。沈砚低头继续写备注,笔尖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对七州的向往,对未来的期盼,像颗饱满的籽,正等着开春的风,带它去更远的地方,扎下更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