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关外,雪下得像疯了一样,鹅毛似的雪片卷着寒风,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白。林辰裹紧了两层羊毛披风,睫毛上都结了霜,看着阿默用归一剑劈开冻住的帐篷门帘,剑刃划过冰面的脆响,在空旷的雪原上荡出很远。
“再往前走三十里,就是墨尔根城了。”阿默收回剑,剑穗上的珍珠裹着层薄冰,像颗冻住的星,“影夫人的信说,城里最近爆发了‘寒疫’,上吐下泻,还发烧,本地的蒙古大夫用烈酒擦身都不管用。”
沈念缩在帐篷角落,正用冻得发紫的手指翻看药草图,上面画着从五台山带的黄岑、京城药圃的台参,还有特意从江南运来的紫苏。“林辰哥,这寒疫是不是和塞北的风寒不一样?”他呵出一团白气,在图上呵出个小雾团,“雪这么大,药材运不进来,我们带的够吗?”
林辰蹲下身,检查药箱里的药材:防风、羌活、生姜……都是治风寒的主力,还有些从东海带的昆布,晒干后压成了粉,能利水消肿。“够不够,得看能不能用关外的东西凑。”他想起《盛京通志》里的记载,“关外有种‘老山参’,耐寒,能补气,还有‘刺五加’,性温,能祛风湿,都是治寒疫的好药。”
帐篷外传来马蹄声,是影夫人派来的向导,个脸膛黝黑的蒙古汉子,叫巴特尔,手里牵着三匹耐寒的蒙古马。“林先生,雪太大,骆驼走不动了,换马吧。”他搓着冻僵的手,指缝里还沾着草药渣,“我女人也得了寒疫,烧得说胡话,就等先生救命了!”
林辰点点头,将药箱牢牢捆在马鞍上,又给沈念塞了个暖手炉:“坐稳了,关外的马野,别掉下去。”
马队在雪原上疾驰,雪沫子溅得老高,打在脸上像小刀子。沈念紧紧抓着马鞍,却还不忘数着路边的枯草:“那是不是刺五加?枝干上有刺!”
林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雪堆里露出几枝带刺的灌木,根茎粗壮,正是能祛寒的刺五加。“记下来,”他喊道,“到了城里,教百姓们认!”
墨尔根城的城门冻得结结实实,守城的士兵用斧头砍了半天才劈开条缝。进城一看,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烟,寒风卷着雪片,呜咽着穿过空巷,像在哭。
巴特尔的家在城西北角,是座低矮的土坯房,窗户糊着层薄纸,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烛火。掀开门帘,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炕上躺着个蒙古妇人,盖着三层羊皮褥子,还在发抖,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先生,您可来了!”巴特尔的儿子扑上来,手里举着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萨满给的‘驱寒石’,烧烫了往身上贴,越贴越烧……”
林辰摸了摸妇人的额头,烫得吓人,又看了看舌苔,白腻得像涂了层霜。“这是寒邪入体,郁而化热,”他沉声道,“不能用热烫的法子,得表里双解。阿默,取羌活、防风、黄芩,再加些生姜,用雪水煎药!”
沈念在一旁给妇人喂温水,轻声哄着:“喝口水,一会儿药来了就不烧了,我给你留了紫苏膏,甜甜的。”
药煎好时,妇人的丈夫也从外面回来了,是个猎户,背着只雪狐,说是想换点药。“城里的药铺都关门了,”猎户叹气,“掌柜的一家都得了病,就剩个学徒,抓药都抓不对。”
林辰把药喂给妇人,又给猎户诊脉,发现他也有些低烧,赶紧分了些药粉给他:“这是防风散,冲水喝,能预防寒疫。”他让沈念拿出药草图,指着刺五加的画像,“这东西城里城外都有,根和茎都能入药,你认识吗?”
猎户点头:“认识!我们叫它‘老虎潦’,受伤时嚼着吃,能止痛。”
“不止止痛,”林辰说,“还能祛寒,和生姜一起煮水喝,治你们这寒疫正好。你去告诉街坊们,多采些回来,我教你们怎么炮制。”
消息传开后,墨尔根城的百姓们顶着风雪,纷纷去城外采刺五加。林辰在巴特尔家的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药帐,支起三口大铁锅,阿默负责烧火,沈念帮忙分药,他则坐诊开方,忙得脚不沾地。
“先生,我娘上吐下泻,吃不下东西。”个小姑娘捧着碗雪水进来,冻得眼泪汪汪。
林辰让她把母亲扶来,只见老妇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脉细如丝。“这是寒邪伤了脾胃,”他说,“得用干姜、白术温中止泻,再加点从江南带的炒薏米,健脾祛湿。”
沈念在一旁熬着姜枣茶,给排队的百姓每人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喝下去,驱散了不少寒气。“林辰哥,你看他们穿的鞋,都是单的,难怪容易受寒。”少年小声说,指着个汉子冻裂的脚,血都渗了出来。
林辰心里一酸,让阿默取些当归、红花,又加了点猪油,调成药膏:“这是冻疮膏,教他们晚上睡觉前涂在脚上,能止痛生肌。”他又想起关外的“老山参”,对猎户说,“你知道哪里有老山参吗?那东西能补气,对体虚的病人最好。”
猎户眼睛一亮:“我知道!城东的老林子里有,去年我还见过!只是雪太深,不好挖……”
“我跟你去,”阿默突然开口,归一剑在雪光里闪了闪,“我的剑能劈开路。”
两人当天下午就出发了,直到后半夜才回来,猎户背着个麻袋,里面装着三株老山参,根茎粗壮,须子完整,一看就是年份足的好货。“林子里雪没到腰,”阿默擦着脸上的雪,睫毛上结着冰碴,“还遇到只黑熊,被我赶跑了。”
林辰赶紧把山参收好,取了一小段,和刺五加、生姜一起煮成参汤,给最虚弱的病人喝。老妇人喝了参汤,当天就能吃下点稀粥,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这神草真管用!”巴特尔的儿子惊叹道,“比萨满的咒语灵多了!”
林辰笑着说:“不是神草灵,是它能补元气,就像给冻僵的火堆添柴,火旺了,寒气自然就散了。”
寒疫渐渐平息时,墨尔根城的雪也小了些。林辰他们教百姓们用刺五加泡酒、用老山参炖肉,还留下了冻疮膏的方子和预防寒疫的药粉。离别的那天,百姓们都来送行,有人牵着马,有人捧着晒干的刺五加,还有个萨满,把他的“驱寒石”送给了林辰,说是“中原的药比石头灵,这石头留着没用了”。
“先生什么时候再回来?”小姑娘仰着冻得通红的脸问,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紫苏膏。
“等开春,”林辰摸着她的头,“那时刺五加发了芽,我们来教你们种,就像在塞北种麻黄一样。”
巴特尔非要送他们到下一个驿站,路上说起关外的药材:“翻过前面的大兴安岭,有种‘金莲花’,开在雪地里,能治嗓子疼,比江南的薄荷还管用。”
沈念赶紧在药草图上画下金莲花的样子,旁边标注:“关外雪地产,治喉痛。”少年的手冻得不听使唤,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阿默牵着马,归一剑的剑穗上结了层冰,像串水晶。“前面就是官道了,”他说,“往南走,就能回京城,七皇子的《天下本草》应该定稿了。”
林辰望着远处的雪原,雪光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想起在墨尔根城的药帐里,那盏昏黄的油灯,在风雪中始终亮着,照亮了百姓们期盼的脸。他突然明白,所谓“医者”,不过是在寒夜里点灯的人,用自己的光,驱散一点冷,照亮一点路。
回到京城时,已是立春。太医院的庭院里,药圃里的台参冒出了新芽,黄岑的叶子也泛了绿。七皇子正和慧能大师一起,给《天下本草》写序,见了林辰他们,立刻放下笔迎上来:“你们可回来了!关外的寒疫怎么样了?”
林辰把关外的经历一说,又拿出沈念画的刺五加、金莲花图谱:“这些药材都该加进《天下本草》里,关外的百姓用得上。”
慧能大师看着图谱,点头道:“老衲在五台山时,也听说过金莲花,没想到关外的药效更烈。看来这天下的药草,真是各有各的性子,得顺着它们的性子用。”
影夫人派人送来消息,说各地分堂都按《天下本草》的方子配药,江南的疟疾、岭南的蛇患、塞北的风疾、东海的水蛊……都少了很多。“还有个好消息,”影夫人的信里说,“西域的胡商把《天下本草》翻译成了波斯文,说是要传到更远的地方去。”
沈念的药草图被收进了太医院的藏书楼,和历代的药书放在一起,旁边还摆着从各地收集的药材标本:雪山的雪莲、西域的血竭、东海的昆布、关外的刺五加……像一串串联起山河的珠子。
阿默将归一剑挂在墙上,剑穗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映着窗外的春光。“接下来去哪?”他问,语气里带着期待。
林辰翻开《天下本草》的定稿,最后一页留着片空白,旁边写着:“待补。”
“去江南,”他说,“百草谷的枇杷该熟了,周鹤叔说,雪团的小狐狸又长大了,该教它们认药草了。”
众人都笑了,笑声里带着暖意,像窗外的春风,吹得药圃里的新芽,又长高了一寸。
林辰知道,这路还很长。
但只要还有一片土地需要药香,还有一个病人需要救治,他们就会继续走下去。从关外的雪原到江南的水乡,从西域的沙漠到东海的岛屿,让《天下本草》的纸页,沾满每一寸土地的泥土;让百草鼎的纹路,映出每一张康复的笑脸。
这,就是他们用一生守护的,最珍贵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