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宫城深处。
此处的宫殿虽不及汴梁紫禁城的恢弘壮阔,却也继承了六朝金粉的精致与婉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只是在这秋日的午后,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与压抑,仿佛华丽的锦缎下掩盖着腐朽的骨架。
一间守卫森严、气氛凝重的偏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的硝烟味。
南烛公子——亦即如今的江南国主李煜,一袭素雅青衣,坐在下首。他面容依旧带着文人特有的清隽与忧郁,眉宇间却比在开封时更深沉了几分,眼底藏着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忧思。
他的对面,主位之上,大马金刀地坐着秀金楼主李祚。玄衣墨袍,神色倨傲冷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头玄豹如同雕像般趴伏在他脚边,琥珀色的兽瞳半开半阖,却锁定了李煜,带来无形的威压。
“听说,你在开封搞的那个什么…‘唐钱策’?”李祚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呢?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雏鸟,随手就破了局?真是…浪费时间,徒惹人笑。”
李煜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抬起眼,看向李祚,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李公,经济之事,非一蹴而就,亦非一人可定乾坤。惊轲此人…确有过人之处。何况,此事本意是为…”
“本意?”李祚打断他,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李煜的脸,“你的本意是什么?是想着你那点诗词歌赋,还是想着如何让你这江南小朝廷再多苟延残喘几日?李煜,你还没看清楚吗?这天下,早已不是吟风弄月就能坐得稳的了!”
李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与愤怒。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李祚,语气变得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李公,我并非不知天下大势。但我所求,从来不是问鼎中原,更非什么长生不死…我只想保住这江南一隅,让这里的百姓…能免于战火,能有衣穿,有饭吃,能活下去…这难道有错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真正见过民生疾苦后的悲悯:“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梦傀!那些活生生的人,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还有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药…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李公,收手吧!放弃那个‘梦傀之国’的计划!我们还可以…”
“闭嘴!”李祚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周身一股恐怖无比的气势骤然爆发,如同实质的山岳般狠狠压向李煜!
整座偏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熏香的烟雾被这股气势一冲,骤然紊乱!李煜只觉得呼吸一窒,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脸色瞬间煞白,身下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李煜!”李祚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不屑,“你以为你是什么?!一个靠着我的力量才能在这江宁城里苟延残喘的傀儡!你也配来教我做事?”
他一步步走向李煜,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殿宇的心脏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梦傀之国,才是未来!长生不死,才是终极!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蝼蚁般的目光,岂能看懂我的宏图大业?!百姓?活着就是恩赐!能为我的大业献身,是他们的荣耀!”
“你…你疯了!”李煜被那恐怖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依旧挣扎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那不是什么新世界!那是地狱!你会毁了江南!毁了所有人!”
“那便毁了!”李祚狞笑,猛地伸出手掌,五指成爪,直抓李煜面门!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李煜虽不以武功见长,但身为国主,亦有修为在身。危急关头,他体内真气本能运转,身形向后急退,同时袖中滑出一支玉箫,格挡而出!
“螳臂当车!”李祚冷哼一声,爪风不变,甚至未曾动用任何招式,仅仅是那磅礴无匹的内力碾压而下!
轰! 玉箫与手爪接触的瞬间,那质地坚硬的玉箫竟如同枯枝般寸寸碎裂!李煜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沿着手臂狂涌而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剧痛,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殿柱之上,才狼狈落地,嘴角已然溢出一缕鲜红。
天下第一!这便是李祚的实力!深不可测,碾压众生!李煜在他面前,连几息时间都坚持不住!
李祚缓缓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李煜,眼神冰冷如同看待一只不听话的宠物:“看来是这些年太纵容你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踱步上前,声音低沉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胁:“安分守己,做好你的傀儡国主。我需要一个稳定的江南,需要你坐在那个位置上,稳住那些还在观望的蠢货。至于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若再有多言,或暗中搞什么小动作…”
李祚的目光扫过殿外,意思不言而喻。李煜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有异动,眼前这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换一个更听话的傀儡。李煜靠在冰冷的殿柱上,擦去嘴角的血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便是他如今的处境。
他艰难地喘息着,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李公…那惊轲…绝非寻常江湖雏鸟。他…或许会成为你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惊轲?”李祚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奇异的、近乎缅怀的神色,但随即化为冰冷的嘲讽,“我当然知道他非比寻常。我甚至…已经见过他了。”
他在李煜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踱步到窗边,望向宫城外某个方向,语气变得有些缥缈:“他很像我那弟弟…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倔强…所以,我在江宁府外,专门为他修了一座府邸。就等着他…自己想明白,归顺于我。”
李煜闻言,心中巨震,看着李祚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这个人,已经偏执疯狂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但他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将所有的不甘、愤怒与恐惧深深掩藏起来,声音干涩道:“…是,李公。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祚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千夜。”
一身黑衣的千夜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口。
“送国主回宫‘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李祚淡淡吩咐道,语气如同吩咐软禁一只鸟雀。
“是。”千夜躬身领命,走到李煜面前,语气毫无波澜,“国主,请。”
李煜艰难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祚那深不可测的背影,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跟着千夜,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偏殿。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光线,也仿佛隔绝了他最后一丝试图挽救江南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