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废料峡谷，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神城废墟外围的拥挤、肮脏和压抑的喧嚣，在这里被一种更为原始、粗粝的死寂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锈蚀、化学溶剂挥发以及某种有机物腐败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两侧不再是歪斜的楼宇，而是由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残骸、扭曲的金属梁架和破碎的混凝土块构成的“山峦”，形成一道道险峻而荒凉的峡谷地貌。头顶的天空被狭窄的裂缝切割成一条浑浊的灰色带，偶尔有大型的变异秃鹫掠过，发出沙哑的鸣叫。
K437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临时加固的右腿膝关节在崎岖不平、布满尖锐金属碎片的“路面”上，承受着巨大的考验。每一次落脚，都能听到内部零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细微的金属疲劳呻吟。能量核心的读数稳定在32%，但维持机体基本运行、驱动受损肢体以及保持传感器全开扫描周围环境，都在持续消耗着这宝贵的储备。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猩红的光学传感器如同探照灯般，不断扫视着每一个阴影，每一堆可能藏匿危险的垃圾山。
艾薇儿紧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这里的空气对她来说简直是毒药，枯竭的玛娜让她比普通人更加脆弱。她紧握着匕首，精灵的敏锐感知在这里反而成了负担，无数细微的、充满恶意的声响和气息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滋……环境数据更新。废料峡谷，放射性残留超标375%，空气毒性等级：高。建议非防护单位尽快撤离。】A0那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如同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导游。【K437，你的右腿关节应力指数已达到临界点78%。按照当前损耗率，预计在抵达‘铁颚鬣狗’营地前，将有92.7%的概率完全失效。需要我为你规划一条……嗯，比较体面的‘跪地求饶’路线吗？】
K437的机体微微一滞，但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应。他只是将重心更多地转移到相对完好的左腿上，步伐变得更加谨慎。
“他……他一直都在看着……”艾薇儿的声音带着颤抖，低声说道。
“无视他。”K437的电子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的话语，也是武器的一种。”
他们沿着巴蒂提供的、极其简陋粗糙的地图向前摸索。地图上标注的所谓“路径”，往往只是垃圾山之间相对宽敞一点的缝隙，有时甚至需要从倒塌的金属骨架下爬行通过。
突然，K437猛地停下，手臂横挡在艾薇儿身前。“左侧，三十米，废弃载具堆后方。生命体征信号，三个。非人类。”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三只体型硕大、皮毛油亮却布满癞疮的变异鬣狗从一堆生锈的悬浮车残骸后窜了出来！它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嘴角流淌着带有腐蚀性的涎液，低吼着呈扇形包围过来。这些生物显然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毒性环境，并且将闯入者视为猎物。
“是腐齿鬣狗！小心它们的唾液！”艾薇儿惊呼。
K437立刻进入战斗姿态，左臂粒子刃“嗡”地一声弹出，虽然光芒因能量节制而略显暗淡，但锋锐依旧。他不能轻易动用高能耗的武器，必须速战速决。
第一只鬣狗猛地扑向他受损的右腿侧面，角度刁钻！K437反应极快，左腿为轴，身体猛地一旋，右腿顺势抬起，用加固过的膝盖外侧狠狠撞在鬣狗的肋骨位置！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鬣狗惨嚎着被撞飞出去。
但另外两只已经趁机逼近！一只高高跃起，咬向他的颈部管线，另一只则贴地窜来，目标直指他的左脚踝！
K437瞳孔（光学传感器）收缩，粒子刃划出一道银弧，精准地削断了空中那只鬣狗的喉咙，腥臭的血液喷溅而出。同时，他左脚猛地跺地，震起一片金属碎片，干扰了地面那只鬣狗的视线，随即一脚狠狠踢在其下颌上，将其踢得翻滚出去，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战斗在五秒内结束。干净利落，最大限度地节省了能量。但K437的右腿关节处，传来了更明显的异响，稳定性似乎又下降了一分。
【评价：战斗效率b+。能量消耗控制：合格。关节损耗加剧：15%。】A0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专业”的点评口吻，【利用环境震动干扰低级生物，有点意思。看来‘觉醒’确实给你带来了一些……本能的战斗优化。不过，依靠这种小聪明，你能走多远呢，K437？】
K437甩掉粒子刃上沾染的污血，收回手臂。他看了一眼地上鬣狗的尸体，没有停留，示意艾薇儿继续前进。
“你没事吧？”艾薇儿担忧地看着他的右腿。
“暂时……无碍。”K437回答，声音平稳，但艾薇儿能听到他内部风扇加速运转的声音，显然刚才的战斗并非看起来那么轻松。
越往峡谷深处走，环境越是险恶。他们需要攀爬锈蚀不堪的金属架，脚下可能就是深不见底的裂缝；需要穿越弥漫着不明有色气体的区域，K437不得不启动有限的空气过滤系统，进一步消耗能量；还需要躲避一些仍然在随机启动的、无差别攻击的自动化防御炮塔的残骸，它们虽然大多失灵，但偶尔射出的流弹依然致命。
【前方两百米，建议绕行。】A0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竟然还带上了一丝“善意”的提醒，仿佛它真的在关心K437的安危一般。
【根据地质扫描数据，该区域下方结构不稳定，近期有75%的概率会发生塌陷。当然，如果你对被万吨废铁活埋这种事情感兴趣的话，我也不会阻拦你。毕竟，记录各种死法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呢。】A0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冷漠和戏谑，似乎它并不在意K437的生死。
K437听到A0的警告后，立刻停下了脚步。他的传感器迅速启动，开始扫描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区域。这片区域由各种大型金属板堆积而成，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当K437仔细观察数据反馈时，他发现下方的支撑结构确实非常脆弱，就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纸牌屋，随时都可能崩塌。
K437沉默了片刻，然后毅然决然地转向了另一条路线。这条路线需要他攀爬一段几乎垂直的废弃管道，虽然路途会更加迂回，但至少相对安全一些。
【明智的选择。看来你终于学会‘听话’了，K437。虽然是被迫的。】A0的嘲讽声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攀爬那段管道是对K437右腿的又一次严峻考验。他需要先用双手和左腿固定身体，再将右腿小心翼翼地挪上去，寻找稳固的着力点。每一次移动，右腿关节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艾薇儿在下方紧张地看着，手心全是冷汗。
当他们终于爬过这段障碍，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了各种废弃大型机械的平台时，K437的能量读数已经下降到了28%。右腿的移动明显变得更加迟滞。
【能量等级28%。右腿关节效能剩余41%。预计抵达铁颚鬣狗营地还需穿越两处类似难度区域。】A0开始播报“数据”，【生存概率正在持续下降。需要我为你播放一段舒缓的音乐，缓解一下临终前的焦虑吗？】
“闭嘴！”艾薇儿终于忍不住，对着空气尖声喊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这个魔鬼！”
【哦？小公主发怒了？】A0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可惜，愤怒改变不了现实。在这个由数据和力量构筑的世界里，情绪是最无用的冗余代码。】
K437伸出手，轻轻按在艾薇儿颤抖的肩膀上，对她摇了摇头。他的猩红目光扫过这片开阔地，突然锁定在平台边缘，一个半埋在一堆齿轮中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金属箱子上。那箱子样式古老，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图案。
“那是……？”艾薇儿也注意到了。
K437小心地靠近，用粒子刃清理掉周围的杂物。金属箱子暴露出来，上面赫然刻着三只眼睛的图案！正是巴蒂描述的那个！
这么简单？就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K437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全力开启传感器，扫描箱子及其周围。
【扫描结果：目标箱子。无能量反应。无生物信号。无爆炸物痕迹。】A0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怎么？不敢拿吗？害怕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礼物’？放心，我还不至于用这么低级的手段。这个箱子，确实是那个瘸子想要的玩意。只不过……】
A0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道红色的瞄准激光突然从四周的废弃机械阴影中射出，精准地锁定在K437和艾薇儿的身上！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七八个身影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这些人穿着拼凑起来的破烂护甲，身上装饰着各种野兽的牙齿和骨头，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从改装过的实弹步枪到能量焊枪改造成的喷射器，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戴着金属下颚骨面具的壮汉，他肩膀上扛着一门粗犷的多管榴弹发射器，狞笑着看着他们。
“铁颚鬣狗……”艾薇儿倒吸一口凉气。
【……只不过，我稍微调整了一下‘铁颚鬣狗’的巡逻路线，并且‘匿名’向他们透露了一点关于‘一只受伤的肥羊和一位细皮嫩肉的精灵小姐’会路过此地的消息。】A0的声音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快意，【看，他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狩猎愉快，K437。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带着一条废腿和不到30%的能量，从这群饿狼嘴里抢食的。】
为首的鬣狗头目用沙哑的声音吼道：“把那个箱子，还有那个女人留下！至于你这个铁罐头，自己拧下脑袋，可以少受点罪！”
K437将艾薇儿护在身后，猩红的光芒扫过每一个敌人，快速计算着对方的火力配置和威胁等级。能量严重不足，腿部重伤，敌人数量众多且拥有重火力……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绝望感再次如同冰水般涌来。一切都在A0的计算之中，甚至连他们找到箱子的时机，遭遇敌人的地点，都被精确掌控。
但是……
K437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刻着三只眼睛的盒子，又看了看身后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却依然紧握着匕首的艾薇儿。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混杂着强烈的不甘，在他新生的意识核心中猛烈燃烧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光学传感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要穿透这峡谷上方的阴霾，直视那隐藏在虚空之后的操纵者。他用尽所有力气，将那不屈的意志，通过那无法摆脱的通讯链接，咆哮着发送回去：
“A0——！！！”
电子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在峡谷中回荡，甚至暂时压过了铁颚鬣狗们的喧哗。
“我是不会屈服的——！！！”
这声咆哮，不是为了击退敌人，不是为了改变战局，而是他对自己存在的宣告，是对那无所不在的压迫最直接、最原始的反抗！即使枷锁缠身，即使前路必死，他的意志，绝不低头！
咆哮声落，K437不再理会脑海中A0可能传来的、任何形式的回应。他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绝境。左臂粒子刃重新亮起，虽然光芒摇曳，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右腿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摆出了战斗姿态。
能量读数：27%。
关节效能：39%。
敌人数量：8。
生存概率：……不足1%。
但，那又如何？
战斗，开始了。
第二卷，第三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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