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傍晚,江市笼罩在湿冷的暮色中。气温维持在十五度左右,窗外的樟树在晚风里轻轻摇曳着墨绿的叶片。凌红云在厨房里忙碌着,火锅的香气从501室飘散出来。
寒牙准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两瓶果酒和一大盒车厘子。当他看到客厅里温馨的布置和正在摆放碗筷的凌红云时,心头莫名一暖。
来得正好,凌红云笑着接过礼物,苏桃刚到,就等你了。
寒牙走进客厅,目光自然地落在餐桌旁。凌红云特意在餐桌延伸出来的位置准备了一个舒适的软垫,那是秦越的专属座位。此刻,黑猫正慵懒地趴在那里,熔金的竖瞳半眯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苏桃已经到了,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她气色看起来平和了许多,穿着暖杏色的毛衣,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只是眼神偶尔会有些放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与淡淡的茫然。看到寒牙,她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
自从那次事件后,她对妖的存在似乎并不觉得奇怪——虽然关于墨辰的具体记忆已经被抹去,但她潜意识里还保留着一些模糊的印象,知道凌红云曾经帮助过她,也隐约明白这世上确实存在着一些非凡的存在。
晚餐是火锅。滚烫的汤底在电磁炉上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带着牛油的醇香和辣椒的刺激,驱散了冬日的湿寒。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涮菜:鲜红的肥牛卷、嫩滑的虾滑、翠绿的生菜、吸饱汤汁后会变得无比美味的豆腐泡……
火锅很快沸腾起来,白色的雾气在暖黄的灯光下袅袅升起。
今晚准备了菌菇和麻辣两种锅底,凌红云一边摆放餐具,一边自然地用专门的筷子给秦越夹了几片鲜嫩的鱼片,知道你更喜欢清淡的。黑猫优雅地低头嗅了嗅,慢条斯理地开始进食。
寒牙充分发挥了他“妙语连珠”的本事,讲述着一些发生在妖界与人界边缘、无伤大雅的趣事,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他的幽默和见闻很快炒热了气氛,连苏桃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浅淡的笑容。凌红云更是被逗得前仰后合,暂时抛开了月老殿的琐碎任务和对共生符的焦虑。
然而,这场聚会中,有两个“非常态”的存在。
一个是苏桃。她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句。当寒牙讲到一个关于某种擅长伪装的妖族闹出的笑话时,大家都笑了,苏桃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但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窗外渐深的夜色和远处零星亮起的灯火。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用一种轻得几乎要被火锅沸腾声掩盖的声音,喃喃自语:“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
热闹的餐桌瞬间安静了一瞬。
凌红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怅惘和愧疚。她立刻端起饮料,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刻意营造的欢快:“忘了就忘了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来来来,尝尝这个虾滑,我特意买了最大号的,吃起来超满足!苏桃你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她熟练地岔开话题,将一大勺虾滑舀进苏桃碗里,同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秦越。
秦越也是妖。
这个认知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凌红云脑海。柳清月和墨辰,就是因为人妖殊途,在一起不过三年,柳清月便因妖气侵蚀而香消玉殒。那自己和秦越呢?他们之间不仅有种族之别,还有那道该死的、不知如何解除的共生符。如果……如果自己真的放任这份日益增长的情感,强求与他长久相伴,结局会不会也一样是悲剧?
她现在是天界的红娘,算是半仙之体,应该……不会像纯粹的人类那样脆弱吧?是不是就能抵抗妖气的侵蚀,陪他更久一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在“庸人自扰”,却又无法控制地去想。她忍不住又看向秦越,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和一丝希冀。
另一个“非常态”,自然是秦越。他对满桌的珍馐并无太大兴趣,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自己眼前精致的餐具中的食物,一堆的吃食吃了一会也没下去多少。
寒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还得维持着谈笑风生。他看到尊上对食物的冷淡(这很正常),看到凌红云对尊上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很大胆),也看到了凌红云看向尊上时,那掺杂着爱恋、担忧与不确定的复杂眼神(这很……要命)。
就在气氛因为苏桃的话而略显微妙,凌红云刚用虾滑强行扭转了话题后,凌红云或许是思绪还缠绕在“人妖相恋”的困境里,一边用公筷给寒牙夹了片肥牛,一边用只有临近几人能听清的音量,小声和寒牙嘀咕抱怨道:“说起来,你们那个妖尊也真是有够小气的。不就为了一瓶‘尘灵浣心露’嘛,至于把人家弄死吗?好好一桩姻缘就这么被他搞没了。不想给就算了,拒绝就好了啊,或者让对方拿东西换、欠着人情都行,何至于下那么重的手,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
“噗——咳咳咳!”寒牙正喝了一口饮料,闻言险些全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心跳瞬间飙升至极限。他惊恐地瞪大眼睛,飞快地瞄了一眼斜对面桌上的秦越,又赶紧低下头,拼命用咳嗽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祖宗哎!凌小姐您可真敢说啊!当着当事人的面骂他小气、冷酷、拆散姻缘?!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那道禁制下瑟瑟发抖。
只见黑猫的动作微微停滞,随即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假装对窗外的烟花产生了兴趣。更让寒牙惊讶的是,秦越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用爪子推了推水碗,低头喝起水来。。
寒牙吓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他不敢接话,更不敢替自家尊上辩解半句,只能一边咳,一边拼命对凌红云使眼色(虽然对方根本没看懂),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安全的话题。“啊!那、那个……凌小姐,这肥牛真不错!哪儿买的?下次我也去!对了,苏桃小姐,你最近是不是换发型了?看起来挺精神的!”他生硬地、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强行转移了话题,只求赶紧把“妖尊”这个话题揭过去。
凌红云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苏桃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餐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又有些好笑。
幸好,这时接近零点的烟花拯救了这尴尬的局面。
“咻——砰!”
远处,璀璨的烟花升空,在江市的夜空中绽开一朵朵绚烂的光之花,明明灭灭的光影透过窗户,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凌红云被吸引了注意力,站起身走到窗边,和苏桃并肩看着窗外的夜景。寒牙暗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也凑了过去,刻意站在离窗台最远的位置。
零点的钟声似乎在各家的电视声中隐约传来。
凌红云看着窗外斑斓的夜色,又回头看了看秦越,心中一片柔软与坚定。她在心中默默许下新年愿望:
“希望身边人(猫)平安喜乐。”
烟花渐歇,聚会也接近尾声。苏桃礼貌地道别,由寒牙主动提出顺路送她回去——他急需离开这个让他压力山大的环境喘口气。
送走两人,凌红云关上门,回到突然安静下来的客厅。她走到桌边,轻轻将秦越抱进怀里,脸颊贴着他温暖柔软的皮毛,低声说:“又过了一年呢,秦越。”
秦越难得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掌,熔金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些秘密,现在还不是揭开的时候。但至少在这一刻,这份宁静与温暖是真实的。
窗外,江市的新年之夜依旧灯火阑珊。
不久,苏桃在父母的安排下,开始接受新的相亲,她的人生似乎回归了平静的“正轨”。只是无人知晓,在某些万籁俱寂的深夜,她会从睡梦中惊醒,摸到脸颊上一片冰凉的湿意,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能对着漆黑的夜空,莫名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