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底落在金属格栅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异常沉闷,像是被某种厚重的东西吸走了大部分音调,只留下一个短促、干瘪的回音,迅速消散在浓得化不开的寂静里。踏入Sector-07的内部,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粘稠薄膜,外界的任何杂音——远处隐约的风啸、金属摩擦的尖响——都被彻底隔绝。空气沉重,带着一股混合了浓重铁锈、陈年消毒水和某种类似高压电弧击穿真空后产生的、空洞而刺鼻的电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仿佛肺叶在对抗一种无形的压力。
通道宽阔,却是一片狼藉的战场遗迹。墙壁上布满了能量武器灼烧留下的焦黑坑洞,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晶体化光泽。厚重的合金防护门被巨大的力量从铰链处撕裂,像揉皱的锡纸般扭曲变形,丢弃在一旁。然而,地面上异常干净,没有血迹,没有碎片,甚至没有多少灰尘,一种彻底的、令人不安的“净化”感弥漫四周,仿佛所有生命的痕迹都被某种力量无情地抹去了。
林默贴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移动,身影在时明时灭的幽蓝色电火花映照下,如同鬼魅。这里的灯光系统早已瘫痪,只有墙壁断裂线路偶尔迸发的电光,短暂地照亮扭曲的金属和深邃的黑暗。他内心的警觉提升到了极致,不再依赖明确的思考,而是一种融入本能的、对环境的超常感知。脚下的重力似乎在微妙地变化,时而感觉身体沉重,时而又有些轻飘失重。目光所及之处,光线也并非直线传播,远处的景物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发生着细微的扭曲和折射。他必须极其小心地选择每一步的落点,避开那些空间感明显异常、仿佛随时会塌陷的区域。
穿过一个曾是开放式实验区的巨大空间时,异常发生了。他的脚步刚踏入某个无形界限,眼前的景象骤然凝固——一个烧杯从布满灰尘的实验台上落下,摔在地上,碎片飞溅。紧接着,一切像是被倒放,碎片飞回,烧杯复原,回到桌上。然后,再次落下、破碎、复原……周而复始,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被迫观看这诡异的循环。这不是幻觉,而是局部时空规则出现的致命错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试图用逻辑去理解,而是将感知聚焦于循环本身最细微的差异。在第三次重复时,他注意到实验台下方的一小片尘埃上,每次循环都会多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新刮痕——一个不属于这个完美循环的“错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道刮痕所暗示的、空间中某个不稳定的能量节点上,用意志力猛地“冲击”过去。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微感觉传来,循环景象应声破碎,只剩下地板上真实的、积满灰尘的碎片。他立刻脱离那片区域,背后渗出冷汗。
在一个标着“初级资料库”的金属大门前,他遇到了新的障碍。访问终端屏幕亮着,显示“请输入密码以解锁”,但下方本该是键盘的地方,却是一块完整光滑、没有任何按键的金属板。逻辑在这里似乎失效了。他尝试了几种可能的推理,都毫无反应。就在他凝视屏幕上的“密码”二字时,一种非理性的冲动促使他伸出手指,直接触摸了屏幕上的这两个字。指尖接触的瞬间,屏幕没有显示字符,而是像水面般荡漾开来,模糊地映出了门后的景象。这扇门锁住的不是形式,而是“概念”本身。他没有犹豫,在那涟漪波动最剧时,侧身融入了那片荡漾的光影,如同穿过一层液态的光幕,进入了资料库内部。
库内空旷死寂,档案架大多空空如也。就在他穿行于一条布满暴露管道的走廊时,墙壁上一个破损的应急广播喇叭突然发出一段极其短暂、严重失真的录音——一个声音充满极致惊恐的尖叫片段:“……它不在数据里!它在看我们!协议是骗——!!”声音戛然而止,被永恒的寂静吞没。那声尖叫像一根冰刺,短暂地刺破了这里的死寂,透露出灾难降临前的绝望。
他继续向深处潜行,最终抵达一个巨大的环形观测厅。这里的空间异常开阔,穹顶高耸,但大部分区域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几盏应急灯投下惨淡的光斑。观测厅中央是一个已被彻底摧毁的庞大装置残骸,扭曲的金属骨架焦黑断裂,仿佛遭受过灭顶之灾。这里的规则扭曲感达到了顶点,细小的碎片违反重力地在空中无序漂浮、碰撞。那股“寂静”感也最为浓烈,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思维,连时间都变得粘稠。
他在控制台的废墟中发现了一块部分损坏的存储晶体。找到隐蔽的备用能源接口接入后,晶体投射出残缺不全的日志片段:
……衍生体实验……错误特性指数级增殖……尝试用绝对秩序场约束……失败……错误同化了秩序……它开始将一切化为无意义的静止……寂静是其本质……
……寂静协议是最终手段……不是封锁……是献祭……将整个第七区作为祭品……以隔绝扩散……
真相如同冰水浇头。Sector-07并非简单废弃,而是被主动“献祭”的!为了封印一个在实验中失控诞生、以“寂静”(吞噬一切有序信息)为本质的恐怖存在,联盟将这里连同所有人员一起献祭,形成了隔离屏障。
就在他读取日志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观测厅中央那片最浓郁的“寂静”中传来。那不是声音或震动,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极其细微的涟漪。仿佛某个沉睡的、无法形容的庞大之物,因外来者的信息和存在,而在无尽的沉寂中……微微动了一丝。
一股源于存在层面可能被彻底否定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林默毫不犹豫地切断连接,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姿态,沿着来路急速撤离,如同被无形的恐惧追赶。一直退到外围相对稳定的区域,他才停下,回望那片深邃的黑暗,眼神无比凝重。
他明白了,联盟在这里封印的,是一种足以让他们恐惧到需要献祭整个基地来隔绝的东西。而他,此刻就站在这封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