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两道同步的呼吸声在洞穴中有规律地起伏,像某种冰冷仪器的活塞运动。苏婉蜷在岩壁下,面容是一种被精心雕琢过的平静,仿佛灵魂已抽离,只剩一具完美的人偶躯壳。老刀蜷缩在对面,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那严丝合缝的同步呼吸,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极其短暂,仿佛精密齿轮卡入了一粒微尘。苏婉的呼气,比应有的节奏慢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老刀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全身的肌肉依旧僵硬如铁,但某种深埋在骨髓里的警觉,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了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改变任何姿势,只是将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聚焦在对面那片模糊的黑暗轮廓上。
黑暗中,苏婉紧握着黑色石牌的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她的眼皮之下,眼球在快速地、无规则地转动着,仿佛在沉睡的深渊里与什么无形之物搏斗。这不是药物带来的平静,而是潜意识深处未被完全驯服的风暴。
洞穴入口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碎石滚动声。不是风声,是鞋底极其谨慎地踩过地面的细微动静。
老刀的背脊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猛地闭上眼,将头更深地埋入膝盖,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放弃一切的颓丧姿态。连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警觉,也被他死死压回体内,不留痕迹。
几秒钟后,一道微弱的光束扫过洞穴。不是手电,更像是某种冷光棒的幽绿光芒,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陈静的身影出现在入口的阴影里,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她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如同探针,仔细扫描着洞穴内的每一个细节。
她的视线最先落在苏婉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观察着她的姿势,她的呼吸频率,她脸上每一丝肌肉的纹路。那同步的呼吸声依旧平稳,苏婉的姿态也毫无变化。陈静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弧度。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老刀。他蜷缩的姿态,死气沉沉的呼吸,都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更加颓败。她看了他几秒,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在原位。
幽绿的光晕移动,陈静缓步走了进来。她的脚步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她先走到石桌旁,将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放下,发出极轻的摩擦声。然后,她走向苏婉。
她在苏婉身边蹲下,伸出手,却没有触碰她。指尖悬在苏婉的额前,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呼吸的气流。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从随身的小袋里取出一个嗅盐瓶一样的东西,在苏婉鼻下极快地晃了一下。
一股刺鼻的氨水味瞬间弥漫开来。
苏婉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似的短促吸气。她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起来,呼吸节奏瞬间被打乱,变得急促而紊乱。她像是从一个极深的噩梦中被强行拖拽出来,意识还停留在混沌的边缘。
陈静的声音低低响起,像贴着耳廓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慢慢回来……感受我的呼吸……跟着我……
她开始深呼吸,胸腔明显起伏,发出清晰可闻的、绵长的气息声。她试图重新将苏婉的呼吸拉回那个被设定好的同步轨道。
苏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挣扎在清醒与迷乱之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刮擦着石牌表面。几次尝试后,她的呼吸终于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贴合上陈静的节奏,但其中仍夹杂着细微的、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
陈静耐心地引导着,直到苏婉的呼吸再次变得相对平稳,虽然不再如之前那般绝对同步,但已恢复了那种被控制下的规律。她看着苏婉依旧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眼神深邃。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苏婉,而是转身走向老刀。
她在老刀面前停下,幽绿的光晕在他头顶投下诡异的阴影。她俯视着他,像在研究一具失去生命迹象的标本。几秒后,她抬起脚,用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老刀的小腿。
老刀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一下,像一袋没有骨头的重物。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露出空洞无神的瞳孔,很快又无力地合上。
陈静收回脚,不再理会他。她回到石桌旁,从那个小布袋里拿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干粮和一小瓶水。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施舍,而是将这些东西放在了石桌中央,一个老刀必须挣扎着爬过来才能够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洞穴深处那片绘有符号的岩壁前,伸出手,指尖在几个特定的符号上依次按压过去。一阵低沉的机括声响起,那道隐藏的暗门再次缓缓旋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陈静的身影融入其中,暗门在她身后无声闭合。
洞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那幽绿的光源随着陈静的离开而消失,黑暗重新统治了一切。苏婉的呼吸声虽然依旧跟随着残存的节奏,但底下暗流涌动,不再平稳。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她那个方向传来。
老刀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但在绝对的黑暗里,他紧闭的双眼却猛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