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沉入的睡眠,并非一片虚无。没有梦境的光怪陆离,也没有之前的温暖包裹,而是一种沉重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的意识像一块石头,不断下沉,沉向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深渊。唯一能感知到的,是那绵长而冰冷的呼吸节奏,如同枷锁,依然同步着她的肺叶,提醒着她身处何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滴答声,开始侵入这片死寂。起初很遥远,像隔着厚厚的墙壁,渐渐变得清晰,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机械感。滴答。滴答。像钟表,又像…某种仪器的计数。
现实中的洞穴,烛火已经十分微弱,光线昏暗得几乎只能勾勒出物体的轮廓。老刀依旧靠墙坐着,身体的麻木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潮水般蔓延,连思维都开始变得粘滞、缓慢。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苏婉。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呼吸平稳得令人心慌,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老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像冰水浸透骨髓。
陈静并没有休息。她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姿态依旧优雅,在昏暗中像一个凝固的剪影。她手中拿着那个被老刀掀翻又捡回的银质香炉,正用麂皮极其耐心地、一遍遍擦拭着,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投向苏婉,带着一种冷静的、评估性的观察,仿佛在等待某种化学反应达到临界点。
那滴答声,并非来自梦境,而是源于现实。是从陈静脚边一个不起眼的、蒙着灰尘的旧式皮质医药箱里传出的。箱盖微微敞开,隐约可见里面一些玻璃器皿和金属器械的冷光。
终于,陈静放下了香炉。她站起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走到苏婉身边,再次蹲下。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用语言引导,而是伸出了手,指尖悬在苏婉紧闭的眼睑上方,并未接触。
老刀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却动弹不得。
陈静的手指开始极其缓慢地、按照一种复杂的轨迹移动,像是在虚空中绘制着无形的符号。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念诵着晦涩难明的音节。这不是表演,而是一种高度专注的、近乎仪式化的行为,带着一种偏执的信念。
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和无声的念诵,苏婉沉睡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侵入。呼吸的节奏,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但很快又被那股强大的同步力量拉回原状。
陈静停了下来。她凝视着苏婉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失望和愈发浓烈兴趣的光芒。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排斥反应…比预想的强。潜意识壁垒…还很坚固…”
她并没有气馁,反而像是遇到了一个更有挑战性的课题。她站起身,走到那个医药箱旁,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很小的、深棕色的玻璃瓶。她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一滴无色无味的液体滴在一块洁净的白绢上。然后,她将白绢轻轻置于苏婉的鼻翼下方。
几乎在瞬间,苏婉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了一些,胸口起伏的幅度变大。她依旧没有醒来,但沉睡的深度似乎减轻了,仿佛从昏迷的边缘被拉回了一层浅一些的睡眠。
陈静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像科学家记录数据。接着,她做了一件让老刀血液几乎冻结的事情。
她再次靠近苏婉,用她那特有的、平稳而缺乏温度的声音,开始说话。但这一次,她模仿的不是自己的语调,而是…林默的声音。不是她想象中的林默,而是老刀和苏婉记忆中,林默生前那种温和、带着一丝书卷气的说话方式和节奏!
“小婉……”那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在寂静的洞穴里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感,“别怕……我在这里……”
老刀浑身剧震,目眦欲裂!他想嘶吼,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原地,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喘息声。这是最卑劣、最残忍的亵渎!
沉睡中的苏婉,对这声音产生了剧烈的反应!她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呜咽。眼泪瞬间从紧闭的眼角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这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伪装的悲痛和…一丝被唤醒的依赖。
陈静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发现了关键密钥的狂喜!她继续用那模仿来的声音,低语着,内容模糊不清,却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没事了…都过去了…安静…睡吧…”
苏婉在那种错位的、淬毒的回响中,挣扎着,哭泣着,最终,或许是出于极度的疲惫,或许是那滴药剂的作用,她又缓缓沉入了更深、更无法自拔的睡眠之中,只是这一次,她的眼角依旧挂着未干的泪痕。
陈静停止了模仿。她看着苏婉脸上交织的痛苦和被迫的平静,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神情。她找到了一个新的、更有效的操控支点——利用苏婉对林铭最深刻的情感记忆,进行扭曲和嫁接。
她站起身,走到老刀面前,俯视着他。她的眼神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但老刀能从深处看到一丝扭曲的兴奋。
“情感,”她淡淡地开口,像在总结实验结论,“是最坚固的牢笼,也是最脆弱的开关。找到了正确的钥匙,就能打开任何一扇门。”她的目光扫过苏婉,“甚至…重塑里面的内容。”
老刀死死瞪着她,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无法言说的痛苦。他现在才真正明白,陈静的“病”到了何种程度。她不仅掠夺生命,还要玩弄、扭曲最珍贵的记忆和情感。
陈静对他的愤怒毫不在意。她转身,开始收拾医药箱,那规律的滴答声消失了。洞穴里重归死寂,但一种更阴冷、更绝望的氛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