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手铐锁住陈静手腕的瞬间,她并没有挣扎,也没有咆哮。她只是停止了所有动作,如同一尊骤然凝固的雕像。然而,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反抗都更令人窒息。那双曾流转着温柔假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渊般的死寂和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怨毒,死死钉在苏婉——不,是苏婉紧紧攥在手中的那些黑色U盘上。
警察试图将她带离这座地下殿堂,她却像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被她视为“杰作”的标本,扫过中央展台上沉睡的林默,最终落回苏婉脸上,嘴角竟扯出一丝极其扭曲、近乎碎裂的弧度。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她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这些……这些不过是躯壳。真正的‘作品’,在我的脑子里,在我的……灵魂里。”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神疯狂而炽热,“你们摧毁不了它。只要还有一个细胞记得,只要这世上有一个人理解这种……极致的美,它就永不消亡。”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仿佛被捕不是失败,而是她伟大“艺术”被迫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的开端。这种平静之下的极端扭曲,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带走!”为首的警官强压下不适,厉声喝道。
陈静被两名警员一左一右架起,向殿外拖去。经过苏婉身边时,她猛地停下脚步,头颅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扭转,贴近苏婉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如同毒蛇吐信:
“照顾好他……替我。他若醒了,告诉他……我永远都在。在他的每一寸记忆里。”
这句话像冰锥刺入苏婉的骨髓,带着诅咒般的占有欲。说完,陈静发出一声低沉而诡异的轻笑,任由警察将她拖出了大殿,消失在幽暗的阶梯尽头。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久久不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置身于一场超现实的噩梦。大批警察和法医涌入这座隐藏在地下的恐怖陈列馆,拍照、取证、记录。强光手电驱散了幽暗,也将那些“标本”的细节照得无所遁形,每一分诡异和死寂都暴露在日光之下,引发一阵阵压抑的惊呼和作呕声。
苏婉作为关键证人和受害者,被裹在保温毯里,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接受初步问询。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关键信息:林枫、林默、神经链接、药物、U盘里的证据……每说出一件事,都像是在撕裂自己尚未愈合的伤口。一位女警温和地递给她一杯温水,但她连握住杯子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目光始终无法从中央展台移开。医护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将林默转移到担架上,连接着便携式监护仪。他的生命体征微弱但平稳,仿佛刚才那场围绕他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争夺,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喧嚣。
“他……他会醒过来吗?”苏婉声音沙哑地问正在检查的医生。
医生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很难说。他的大脑皮层活动极其微弱,而且……根据你提供的情况,他可能遭受了长期、复杂的神经干预。即使能维持生命,意识能否恢复……是个巨大的医学未知数。”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再次摇曳欲熄。苏婉闭上眼,陈静最后那句诅咒般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我永远都在。在他的每一寸记忆里。”她是否对林默的大脑做了什么不可逆的篡改?即使他醒来,他还是原来的林默吗?
这时,两名警员小心地抬着一个小型的恒温箱从红色金属柜前离开。苏婉认出,那是用来存放关键电子证据的设备。U盘就在里面。这些小小的存储器件,此刻承载着沉甸甸的罪恶和希望。
“苏小姐,请你放心。”之前那位张主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苍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羞愧,“我们一定会彻底调查清楚,给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疗养院会全力配合警方……”
苏婉没有看他。她对这些官方的承诺已经麻木。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林默被抬出大殿,看着警察们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些曾经的“病人”如今的“标本”,看着这个充满死亡美学的殿堂被贴上封条。
这里的一切,都即将成为轰动社会的丑闻和刑事案件的证据。但那些被摧毁的人生,那些被扭曲的灵魂,又该如何审判?如何补偿?
当她终于被允许离开地下,重新回到地面时,清晨惨白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空气中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雨后泥土的清新,但她却觉得呼吸更加困难。外面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仿佛那个地下的噩梦从未发生。这种巨大的割裂感,让她一阵眩晕。
她被送往市内一家大型公立医院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评估。陆烬也在那里接受治疗,他受的主要是皮肉伤和轻微脑震荡,据说是试图阻止陈静时发生的搏斗所致。
在医院的病房里,苏婉和陆烬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不受监视的交谈。
“对不起,”陆烬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不好,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歉意,“我本该更早察觉,更早阻止她……”
“不,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苏婉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她看着陆烬,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又为什么……要帮我?”
陆烬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痛苦的事情。
“我……曾经是林枫的学弟。”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们关系很好。七年前,他失踪前,曾经给我打过一通电话,语气非常恐慌,说他发现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关于陈静和疗养院的‘研究’。他说他可能会有危险,让我小心,并保管好他寄给我的一些资料。”
“但没过几天,就传来了他‘因健康原因主动离职’的消息。我试图联系他,却再也联系不上。我去疗养院询问,被各种理由搪塞。我不相信,开始暗中调查。但我势单力薄,陈静在疗养院的势力根深蒂固,我查不到任何实质证据,反而引起了她的警觉。”
“为了能继续调查,也为了……某种程度上保护可能还活着的林枫(我当时还抱有一丝希望),我应聘进入了疗养院。陈静一开始很警惕我,但时间久了,或许觉得我构不成威胁,或许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底下监视,她默许了我的存在。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收集线索,但始终无法接触到核心。直到……你的出现。”
陆烬看向苏婉,眼神复杂:“你很像当年的林枫,敏感,执着,不肯屈服。你的出现,打破了那种诡异的平衡。我提醒过你,但也只能暗中观察,等待机会。那次卫生局检查的消息,是我故意放给你的,本想制造混乱寻找证据,没想到……最后还是靠你和……小满的牺牲……”
提到小满,两人的神色都黯淡下去。那个沉默的女孩,用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和最后的反击。
“小满……她其实也是受害者。”陆烬叹了口气,“我怀疑她很早以前就被陈静用某种方式‘改造’过,成了她的傀儡。但看来,她内心深处,始终还保留着一丝人性。”
真相的水落石出,并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所有的谜团似乎都有了答案,但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难以愈合的创伤。
几天后,警方公布了初步调查结果。陈静涉嫌多项严重罪名被正式批捕。疗养院多名高层因管理严重失职被追责。那些被制成“标本”的受害者身份被陆续确认,引发了社会极大的震惊和愤怒。林枫的失踪案也被重新调查,所有证据都指向陈静。
苏婉和陆烬作为关键证人,需要反复配合调查,一遍遍回忆、陈述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每一次讲述,都是一次精神上的凌迟。
期间,苏婉去探望过林默一次。他躺在特护病房里,靠着先进的医疗设备维持着生命,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医生说他情况稳定,但苏醒的概率微乎其微。苏婉坐在床边,看着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是受害者,是证据,也是陈静扭曲欲望的最终载体。他的未来,一片迷茫。
她也听说,陈静在拘留所里极其安静,不吵不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或冥想,对所有指控保持沉默,只通过律师发表了一些关于“学术自由”和“意识研究前沿”的、令人费解的声明。她的冷静,更让人感到不安。
一个月后,苏婉的身体基本康复,但心理评估显示她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需要长期的心理治疗。她出院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陆烬来送她。
“以后有什么打算?”陆烬问。
苏婉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先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学着重新呼吸。”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庞大的、曾经囚禁了她身心的白色建筑,它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噩梦似乎结束了,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那些地下的标本,陈静疯狂的眼神,林默沉睡的脸,小满最后的呐喊……都将成为她记忆里无法磨灭的回响。
她转身,走入雨中,脚步有些虚浮,但方向是离开。
审判或许会到来,但愈合,需要更长的时间。而有些伤痕,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愈合。